第四輯與博愛和道義同行 精神高處的寫作(2 / 3)

我好幾次都是在凝視這幅照片時流下了眼淚。是什麼感動著我脆弱也渴望神聖的心靈?照片上的母子曆經磨難而相依為命,而最終都以各自高貴的精神追尋,皈依了靈魂的故鄉。我想此刻,那個以智慧和良心寫作的兒子,是否因母親擁有了靈魂的住所而分外溫暖?而那位被信仰之光照耀的母親,是否因兒子為眾生的良好生存寫作而格外安詳?

世界上什麼樣的相依為命能比這樣的相依為命更具震撼力?

寫到這裏,我又想起了《寬恕》。“文革”結束後,那個有著“漆黑長辮子”的年輕女子,在得到政府為丈夫平反的證書後,她是可以讓孩子們站出來揭發逼死丈夫的壞人的,可她卻反其道而行之,強行遏止了這一“揭發”。她對孩子們轉述了佛陀的教誨:“冤冤相報,何時了?”接著又說——

“你們的父親去世,你們受了這麼多苦。要是把他們抓起來,他們的孩子怎麼辦?……媽媽沒有別的東西求你們,這件事求你們!你們一定要聽我的。我把你們帶到這麼大,我再沒有能力保護你們了。你們就聽我這一次吧!”(《寬恕》)

說完,這女子哭了,她希望孩子們在心中把仇恨消滅。

讀到這裏我也哭了。如果說這女子轉述佛陀教誨是一種理性覺醒的話,那後邊“把他們抓起來,他們的孩子怎麼辦”便屬於與生俱來的“善良”了。成為作家後的宏甲曾對善良作過詮釋,他說:“善良是有力量的。善良不僅是一種品質,擁有善良並恪守善良,就是能持之以恒地支持人生的最可靠的力量。”哲學家周國平說:淳樸的靈魂是崇尚善良的,“作為肉身的人,人並無高低貴賤之分。唯有作為靈魂的人,由於內心世界的巨大差異,人才分出了高貴和平庸,乃至高貴和卑鄙。”

我相信,這位有著平凡而高貴靈魂的母親,正是依靠“善”的力量走過生命曆程並尋找到了精神家園。

由此我也在想:十幾年如一日地進行著善美精神寫作的宏甲,血脈的傳承裏肯定汨汩流淌著母親的生命信息。除此,他怎樣理解孔子隻用一個“恕”字來概括世上最重要的智慧?我們又怎樣理解他“不論社會存在怎樣的複雜,我都為人們堅持的良知良能滿懷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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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一位網友山蒼子在讀宏甲文章《楚秦論》後留下的評語:“讀《楚秦論》,尤讀韓愈《爭臣論》,歐陽修《朋黨論》,蘇軾《範增論》《留侯論》《賈誼論》的快感。所不同,韓歐二公各論一事,東坡諸篇各論一人,王宏甲論了兩個朝代。王宏甲顯然從先哲先賢那裏汲取了智慧。”

我讀了《楚秦論》,還讀了收在《讓自己誕生》一書中的《商周論》、《孔子論》以及《說巫》、《俗是家園》、《融者為龍》,等等。這是宏甲以自己的眼光去認識中國曆史、中國文化的大篇,在這些大篇裏,我們讀到了一個作家、一個純粹的知識分子的曆史觀、人生觀乃至世界觀。在對浩瀚的中國傳統文化的閱讀、反思與論辯裏,宏甲發現並倡揚著中華文明的精髓。比如,他在《孔子論》中,如繅絲工人抽絲般絲絲縷縷抽出孔子“仁”學的真正內涵,他認為“仁”裏蘊含的“二人”,指初生之人和長大成人之人。於是,他肯定——

“仁”凝聚著一個人從初生到成長為人所必需的過程,這是一個人應有的職責和權利。這是無人可以替代的,每個人都需要自己去完成的神聖曆程。所以,“德”字不足以用來概括孔子哲學的內涵。

從而得出,“孔子最可貴的並不是成才,他是個一生都以拯救蒼生為職誌的人。”為此,他大聲一喊——

人生最大的成就並不是成才,也不是做成哪件事,而是做成一個人。有的人才華橫溢,做成了很大的事,卻喪失人格,為人不齒。人生無憾是最大的圓滿。要做成一個真正的人,才可能無憾。這其實是最難的,但也是每個人都可能做到的。這是孔子給予千秋萬代每個人的照耀。

在《融者為龍》一文中,宏甲由中華圖騰“龍”形象的形成,詮釋中華文明的本質是“融”,中華文明的融合意識、和諧意識千古走來。他從祖先創造的八卦、陰陽魚圖、易、十二生肖這些古老的傳統文化裏,層層揭示出“融文化”的智慧密碼。他甚至從一個帶有刀光劍影的“武”字,解析出中華文明觀的獨特訴求——

我們知道,漢字“刃”裏的那一點代表鋒利,“戈”字裏的一瞥也代表鋒利。你瞧,“武”字裏就有一把戈。可是,我們造字的祖先把“武”字裏的“戈”卸去一瞥,變成了一把無刃之戈。這還不夠,又在“武”裏鄭重地安上一個“止”。這是什麼意思?這是用文字信息叮囑:如果不得不用武了,那也得適可而止啊!

解析得奇妙之極!

《商周論》是宏甲2008年4月剛剛脫稿即發給我閱讀的,他說想先聽聽我的意見。對於中華古代曆史研讀甚少的我,能有什麼建設性“意見”呢?但我相信我在那時讀懂了宏甲,我給他發去了長長的電子郵件——

宏甲,你好!

剛剛又讀了一遍《商周論》。與以往讀你的文章和書一樣,在文字的輕鬆、愉悅中進入了深深的思考,近五百年的“商”和八百餘年的“周”,你把曆時近1400年的兩個古朝提純為一篇五千餘字的散論,這論據言之鑿鑿,這論點光芒萬丈,最終穿越三千年時空,照亮我們今天民族複興的至重至要上——德政和民心。

前日下午在你府上時,聽到你說你要重寫中國曆史,憑心說,我聽後相當驚駭:五千年的文明史,那麼漫長那麼繁雜那麼詭秘你寫什麼?史書已堆積如山,史論已千古定言,教科書如鐵板釘釘,你怎樣寫?今天讀了《商周論》,我恍然大悟:你是在重寫中華文明史。不是重寫,應該是重構。仿佛也不是重構,是在以你的讀史觀重新發現我們民族至為珍貴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