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異鄉客 在年的更替中老去(1 / 1)

第四輯 異鄉客 在年的更替中老去

記得學堂裏的孩子曾在冬至大雪時問我過一個奇怪的問題:年是什麼?我思索了片刻,不知如何回答。

到底年是什麼呢?是嶄新的碎花棉襖與母親的千層底,還是一包隱在鮮豔油紙內的甜膩糖果?抑或是一串在家門前劈啪炸裂的炮仗,一碗熱氣騰騰的元宵?都不是,它們雖是那麼逼真,那麼不可或缺,但仍舊無法釋義年的命題。

我想,年得是一本泛黃的日曆,因此,它必須要與時間有關。於是,我在草紙上將它等算成分,等算成秒,等算成一把具體的數字。可這些毫無生趣的數字,就是匆匆的一年,與又一個匆匆之年的開始嗎?

最後,我隻能牽強地告訴學堂的孩子,年是青春。是的,年是青春,可青春這種東西是該有歸宿的,到底,誰才是它的歸宿?而它,又到底該是誰的青春呢?

我在腦海中搜索一切關於年的記憶。幼時,大伯遠在紅果,每年冬至才風塵仆仆地回來一次。因此,一年之中,我與他相處的時間總是短暫到隻能用小時來計算。但這絲毫不曾影響我對他的思念與記憶。

他是個中年遭棄的男人。我當時並不明白離異是何結局,但依稀明白,那將意味著後來的漫長孤獨。我害怕孤獨,因此,我義無反顧地認為大伯也害怕孤獨,並在心裏默默覺得,他是一個善良而又可憐的男人。

他喜歡坐在杯盤狼藉的八仙桌前聽我用尖細的童聲唱《瀟灑走一回》。每唱完一遍,他就會爽快大笑著從衣兜裏掏出一張脆響的人民幣放在酒杯旁。我被這不知所謂的氛圍鼓噪著,沒完沒了地唱,直至喉嚨沙啞,聲嘶力竭。

我清楚記得,每每唱到“我拿青春賭明天,你用真情換此生,誰也知人間多少的憂傷”這句,他的雙眼裏便會注滿晶瑩的熱淚。

遺憾的是,童年的笑聲還未全然消泯,他便隨風而去了。再沒人從千裏外風塵仆仆趕來看我,用辛苦掙來的血汗錢聽我唱走調的《瀟灑走一回》,而我,也再沒了那種甜蜜的渴盼。

我由此漸然覺得,年是舊三百六十五天的消逝與新三百六十五天的開始。舊的已經過去,已經被淡忘了大半。新的,正陷入一種喜悅的未知。因為未知,我們才有了繼續下去的希望。

曾經的年,是母親在洋洋大雪中抱著我去逐次挑選新衣,說一些祝福的話,包來一碗滾燙的元宵。而今,卻是我牽著母親的手,在寒風陣陣的街頭慢慢行走,內心希望她長命百歲,口中卻不發一言。

當我看著天真的孩子在窗前嬉戲,我終於明白了當年母親的心情。隻可惜,我當年就像這些頑皮的孩子,根本不懂得安定下來,在有限的時間裏多陪陪母親。

年是永無休止的青春。一些人在這樣的青春裏歡笑,成長,而另一些人卻已在歡笑的背後以孤獨的姿態默默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