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異鄉客 歸家的心
站台外擠滿了候車的人。每到這個時候,總會有不計其數的人從城市的四麵八方趕來彙集,不畏冬雪冷雨,寒風泥濘。
經常有這樣的人到我旅店裏投宿。他們的頭發蓬亂而又枯黃,雙臉被凍得通紅,聲音顫抖,眼神裏交割著一片迷茫和對新環境的膽怯。我通常會這樣問候他們:“朋友,屋裏有火,可以進來取暖,如果需要住宿的話,請上樓登記。”
我把取暖放在問候的要點。大部分情況下,他們會轉身提起行李,慢慢地走上樓去。當然,也有一些特殊的人,他們會冷漠地問上一句:“住宿多少錢?”通常這樣的人,生活總是過得尤為艱辛,我也盡量將房價往下壓,告訴他們一個盡可能接受的數字。
他們轉身離去的背影,往往攜卷著一抹失落和故作泰然的瀟灑。他們的妻子正在千裏之外,甜蜜地看著年幼的孩子在破舊的棉被中熟睡,她一定不會知道,倔強的丈夫,將要在冬夜的候車廳裏蹲上整整一晚。
我極力猜想這類人轉身離去的原因。他們的確已是饑寒交迫,囊中羞澀,可為何不願進門享受免費的溫暖呢?莫非,他們懷疑我是個出爾反爾的奸商?也許吧,他們曾遭遇過諸如此類的騙局,才會對我萌生出一麵防備隔閡的高牆。
但這些都不足以詮釋他們背影裏的秘密。他們外出的目的,僅僅隻是想為家人創造更為優越的物質環境。因此,他們所承載的,不是一個簡單的個體,而是一個家,一個在逆流困境中不斷火熱的希望。
這希望通常總是有些倔強,這希望往往總是在意那些稀薄的自尊。他們不願承認,自己的確不能承受旅店的最低價格,僅僅隻可享受免費賜予的溫暖。他們更不願坐在旅店的大廳裏,靜看那些匆匆上樓住店的陌生神色。
我把新作的燈箱掛上了頂樓——內設供暖包廂,五元一夜,免費茶水。
我將二樓的兩個客房騰空,放滿木凳和茶杯。當夜,有幾十人湧進了狹窄了旅店。他們都問著相同的問題:“你這兒有五元一夜的包廂?免費提供茶水?”
我點點頭,用微笑去除他們心中的疑慮。他們歡喜著奔上樓去,坐在溫熱的客房裏,喝著滾燙的茶水。沒有了免費的各種困擾,他們顯得真實而又自由。他們再不必顧慮,是否旁人會輕看自己——在這個狹小的隱秘的世界裏,他們彼此沒有差距和鄙夷。他們也再不用擔心,自己的裝扮會影響到旅店的生意。
冬日的站台上再沒有夜枕風雪行人。我願用這樣不動聲色的方式,全然保住窮人的羞澀與自尊。他們偶爾會向我抱怨,房間太窄,茶水供應不足,缺少睡覺的設施等等,我每每總是微笑著替他們解決難題。
我從不會用冷若冰霜的麵孔來如此回絕:“五塊錢你還想住什麼?”因為,我也曾風塵仆仆遠行千裏,也曾背井離鄉負笈遊學,也曾在陌生的城市裏想念家的歸途,並渴望一絲人與人的柔情和潤徹心扉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