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民棍子當仁不讓,說,不催就不催,看看班長挨訓還是我這個學習委員挨訓。
——每年的5月至10月,學校訂了規矩,中午時候,學生出去必須跟班長請假,要不然的話,按逃學論處。主要針對點就是控製我們到水庫玩水,這是老規矩了。要是仔細追究起來,都是因了那幾個玩水淹死的同學和鄰村小夥子,要是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事故,學校肯定不會訂這樣的規矩。對此,我們給予了充分的理解,但不支持。
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擋炎熱,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擋欲望。夏天的炎熱,對我們這些半大孩子來說,實在難受得太強烈。
因為人還小,我們缺乏高超的自製力,即使有人溺亡了,消停和恐懼一段時間,便很快就忘記。,按照老民棍子的理論,人生死有命,該怎麼著還還怎麼著。對此,曹光明說得更為徹底和清楚,他說,人人遲早要死,要是怕,哪兒還有人種地幹活掙錢?早趴在炕上睡大覺了!
這一次,我和老民棍子請了假,頓時一陣輕鬆。原以為朱建軍會借機整我們一把,卻沒想到,一句話就開了綠燈。和老民棍子一溜煙跑出學校院子,上了公路,想著曹光明可能在水庫邊等我倆,不僅加快了腳步。可老民棍子還是不打放心,走著走著,回頭朝學校方向看了幾次,我知道他怕朱建軍反悔來追喊我們回去。
我說放心放心,朱建軍這人別的不行,就是愛麵子是一擋一的強。老民棍子卻說,毛主席還有反悔的時候,何況螞蟻一樣的朱建軍呢。
上盆村怎麼也不算個好地方,整個村子就掛在一麵山坡的鼻梁上,散亂的紅石頭房屋遠看像一個亂墳崗,要不是那些雞呀,豬呀,狗呀什麼的,製造出一種人間生活氣氛,基本上就和我們村與武安搭界處的破長城一個模樣。
曹光明的家在村子上麵,也就是這麵山嶺的正鼻梁上,一排紅石頭房子,因了年代久遠,煙熏火燎,紅石頭早就變成了黑石頭,看起來就像一窟黑窯洞。
我和老民棍子站在曹光明院子下麵喊,曹光明,曹光明。過了好一陣子,屋子裏麵才有了聲音。一個人從黑黑的門洞裏探出了腦袋,滿臉絡腮胡子,張著一口的黃牙,衝我們答應說:你倆叫俺光明幹啥?我和老民棍子幾乎同時回答說,李老師叫他把昨天的英語作業再作一遍哪。今天下午就要要。
這時候,我看見敞開的窗戶裏麵有一個東西在晃,曹光明豎著腦袋,一隻手指著水庫的方向,揮了幾揮。
他的意思我明白,隨即用胳膊肘子撞了一下老命棍子,對曹光明他爹說,叔叔,俺先走了啊。
去往水庫的路很窄,最大能容一個架子車通過。路麵上盡是紅色的沙土和碎石子。我們穿著布鞋,走起來有點咯腳。老民棍子說,曹光明會不會不來呀。我說,你還不了解他的脾性嗎?咱們可是兩年的哥們情誼了。老民棍子嗯了一聲,再沒說話。
正如我說的那樣,在玩兒甚至逃學這等事情上,曹光明態度堅決,不打一絲折扣,就是被父母打得屁股開花,鼻青臉腫,也不會爽約。
倒是老民棍子這方麵做的不好,反反複複,有幾次隻聽雷聲,不見雨點。就拿到東溝村去偷蘋果和杏子來說,本來說以每個星期起碼要幹一次,商議的時候,我們選擇了學校後麵的黃土洞,三個人一起貓腰蹲在裏麵,提出議程,交流意見,製定計劃。當時人人都沸騰了熱血,對著老天發了響誓。
星期三中午,天氣熱得好像有病,曬得人身上流油。吃了中飯,三個人趴在核桃樹杈上消磨時光,曹光明說,東溝村的果園蘋果就要熟透了,過幾天人家一摘,我們就隻有吃蘋果的屁了。我說事不宜遲,必須采取閃電行動。
曹光明和老民棍子隨聲附和。我們決定,趁中午天熱,看園子的人睡覺,咱們去整一把。說走就走,曹光明率先從樹上溜了下來,跑到教室裏麵,拿了一個碎布書包,衝我和老民棍子擺了擺手。
我們的學校就在東溝村前麵的一麵山嶺上。那果園說是東溝村的。我們去,卻不需要經過東溝村,從學校的院子出來,走上一邊的架子車路,再經過女廁所,沿著山嶺向上就是了。
關於這一點,我們都很清楚,但比較陌生,都是女廁所造成的。那時候,和女生界線分明,水火不容。男生總以為女生不幹淨,身上攜帶著某種不安全的成分,當然也有迷信和大男人主義在內。
到初二,班主任為了改善男生女生關係,特意調整了座位,穿插安排。曹光明和北街的女生劉軍花坐到了一張課桌上,當日下午,在課堂上,就爆發了兩個人的戰爭。劉軍花舉手“控告”曹光明侵占了她的桌麵,曹光明辯解說劉軍花拿圓規紮他的胳膊。兩個人爭得臉紅脖子粗,不可開交。除了班長朱建軍一臉沉靜之外,包括我和老民棍子在內,全班同學都笑個不停,女生掩了嘴巴,或者埋頭書桌,男生有的仰了脖子。
最後,語文老師劉誌良大聲嗬斥了一聲,笑聲才止住了,僅有白眼狼一人,張著大嘴一下子合不攏,收不住的笑聲像豬叫一樣,又惹出了一大片笑聲。
天氣真熱,沒走幾步,我們就汗流浹背了。曹光明走在最前麵,我排第二。老民棍子斷後。
一邊的山地裏的麥子已經開始抽穗了。從路邊經過的時候,曹光明隨手拽了幾個,一邊走,一邊在手掌裏搓了,撿掉麥皮和碎芒,一揚手,就進了嘴巴。回頭看著我和老民棍子說,真香,真是他媽的香!老民棍子在後麵也摘了幾穗,揉著吃了。走到一棵洋槐樹下,老民棍子建議休息一會兒,說著,一屁股就歪在了一塊紅石頭上。曹光明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用眼睛說了相同的話,也就坐下了。
我說,就快到了。曹光明說就是。我們的意思是催著老民棍子快點啟程。老民棍子當然聽出了我們的話外之音,一下子變得很生氣。嘟嘴說,不去了,抓住了多不好!我又看了曹光明一眼,曹光明站起身來說,咱可是商量好的呀,說著,瞪大的眼睛看著老民棍子一頭的細黃毛。老民棍子把頭扭了過去,哼了一聲說,商量好的,國家大事商量好了還得改呢。何況咱們三個毛喳喳子。
曹光明一聽,就生氣了,本來就很紅的臉一下子漲紅了,逐漸變成了紫色。我也挺生氣,說老民棍子,不能這樣。咱們是一個集體,要團結一致,不能搞分裂。
老民棍子忽地站起身來,說,咱們三個團結團結,我不反對,可是,團結起來不是幹壞事,偷人家的東西。說完,就甩開兩條小短腿,沿來路往回走了。我們誰也沒攔,曹光明一屁股坐在原處,鼻息咻咻,要發作的樣子。
轉頭看了我一眼,說還去不去。我說我聽你的。曹光明說那好,說到做到,決不反悔。
不用說,雖然隻有兩個人,但行動也取得了成功,返回路上,我們狠狠地咬著偷來的杏子和蘋果,發泄對老民棍子的怨氣。曹光明說,這次得給老民棍子一個教訓,不能再姑息遷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