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鄉村我的痛 民間立場:動物們的傳奇(2 / 2)

再就是狐狸,它們顯然都成精了,一個人看到:大中午的,一個穿藍布上衣的中年婦女,胳膊挎了一隻籃子。籃子也用藍色的綢布蓋著。一個人,嫋嫋婷婷地從根本無路的深山出來,到供銷社買了香油、甜果和餅幹,還有食鹽和畫布,又嫋嫋婷婷地消失在深山之中。

還有人看到,這個容貌美麗,帶有濃鬱狐臭的中年婦女,不止一次從那裏出來,在供銷社和後來的商鋪購買東西之後,轉身消失在群草蜂擁的深山之中。至於她的家——有人指給我看:一片茂密的草叢,不同顏色和不同品種的草織成一個龐大的陰涼,即使在草枯之時,即使進去兩三個人,也會看不到任何蹤跡。山下有一座早已倒塌的房子——很多年前的一戶人家在身後時光中唯一的存在——聽祖父說,在我不知道的年代,一個人在那座房屋當中上吊自殺之後,它便被人遺棄了。

在蓮花穀,更駭人的可能還不是成群結隊的狼,獠牙參差的野豬,它們的嘴巴是最好的犁鏵,牙齒是最尖利的鋼刀,皮膚是原始的防彈衣。現在,它們囂張到了白晝入侵村莊的程度,不少人捕獵,但駭於它們持久的爆發力和不妥協的複仇品性,總是心驚膽戰,不敢存有僥幸。有一年,一些人捕到兩隻,拉到城市裏,賣了一萬多塊錢。

還有蛇——蓮花穀的人們將這種軟體動物長蟲。在古希臘,在中國古代,它們是情欲的象征,甚至有著同性隱喻的矛盾和尷尬。而在蓮花穀,沒人想到這些。我們隻是覺得長蟲是神性和靈性的,是神仙們的寵物,或者某種邪惡的象征,惡靈的附著物,靈魂在某些時候的現身的導體。在蓮花穀,沒人故意傷害長蟲,除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孩童和不明世事的二愣子,他們才會采取鐵鍁斬斷、亂石砸死的方式,將遇到的長蟲置於死命。

有人說村子的老水井裏,就住了一條美麗而妖豔的蛇精(大概是受《白蛇傳》啟發)。有些時候,那蛇精趴在附近的一棵楊樹上,上身是人,下身還是長蟲,衝自己中意的男人們媚笑,以猩紅的舌頭和勾魂的眼睛,讓他們魂不守舍,想入非非。村子裏一個未婚男子,當然長得很漂亮,大中午去水井挑水,回到家裏,還沒放下扁擔,說了聲:“俺去給蛇精當女婿了。”就到地而死。

還有一次,一個半大小子在河裏打死一條長蟲,正在切齒高興之間,許多的長蟲不知從哪裏來,眨眼功夫,就爬滿了整個河溝,而且蜂擁不止,層層加厚,一條條扭動著,翻滾著,將那小子圍在中間。他母親聽說了,哇的一聲大哭,跑回家裏,那裏柏香、饅頭、蠟燭和冥紙之類的,跪在河穀邊祈禱,聲淚俱下地致歉,請求蛇精原諒。

而最浪漫和可愛的就是麝了,它們躲在深山,以名貴藥材的身份,也依照自己的本性。可它們總是抵擋不住弦聲的誘惑——低沉或激越的二胡,是它們一生最美的享受,也是致命的利器。祖父說,人要想捕捉麝時,根本不用漫山遍野地跑,隻要在夜晚拉響二胡,麝們就不由自主在弦聲之中迷醉,不斷向著弦聲的發源地靠近——到最後,麝一動不動,任由人將它們俘獲。麝的這一行為,實際上是動物向人的靠近,當然,也是動物對文明和進化,美和美的形體及其真髓的認同,在絕妙之音和天籟之中,葬送身體,超度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