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鄉村我的痛 就像罌粟,就像村莊(1 / 3)

我的鄉村我的痛 就像罌粟,就像村莊

正好有一輪月亮,清澈、高遠、充滿天堂。這一個夜晚,兩個人坐在鄉村的屋頂上——黑夜靜謐,風吹涼爽,蟲鳴的天籟流傳人間的迅即時光。兩個人同時俯首,其中一個看到美麗的池塘,月光反射到他的臉上。另外一個看到了池塘邊沿的汙泥和水藻——這都是事實,相互牽連、本質相同。被月光反照的人是有福的,他得到了自然光亮的溫情照耀;另外一個人也是有福的:他不僅看到了池塘,月光也同樣反照在他的臉上。

但他的福是清醒的,他看到了美麗之外的事物。前者是純粹的有福者,後者則是有福的智者——這是一個虛擬的場景,很多時候,我時常會為自己製造如此這般的場景,還會想起那些舊了的故事、情景乃至想象中的事物,不管是杜撰或真實存在——我都相信,它們都會以有形和無形的方式獲得流傳。

我也時常幻想到這樣的一種雄偉場景——眾多的人,站在時間的闊大廣場上,從同一個原點出發,以嘴巴和紙張、影像和聲音,傳播人間美麗故事、情境和經驗——就像一隻手遞給另外一隻手——層層不窮——這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啊。我也知道,一群同類,隻有獲得了同一個目標,他們的力量才會凝聚起來,整齊劃一,充滿無限無止的動力和夢想。

由此,我也常常想起鄉村,眾多的人,整日泡在田地裏麵,種子和莊稼在不同時節,以不同的方式讓他們感到快樂,盡管汗水和冷、疲累與痛苦,但最後真正的收獲仍舊是令人欣慰的——很多人以為農人勞作隻是為了莊稼,甚至說:金黃的、沉甸甸的秋天令他們迷醉。在這裏,需要糾正的是:沒有一個人甘於勞而無獲,也更沒有一個人對無功利的事物葆有不衰的熱情。

他們隻是為了生存——本能,他們必須如此。那些將鄉村視作田園或樂園的人,甚至偉大的思想家。他們想象的讚美和浪漫直接傷害到了至今還在大地上艱苦勞作的父母鄉親們——這是浪漫者迄今為止製造的最大流言之一。他們經年沉浸在城市的燈火、酒漿和高蛋白之中,穿越層層樓群,看到大地上最大的安靜——夜幕低沉,星鬥滿天,螢火蟲飛舞在草叢和花朵之上——當黎明降臨,陽光普照層層田地,陳舊的房屋雷打不動,古樸安詳;飛鳥落在牲畜的脊背上大聲鳴叫——所有這些,都是蜷縮在城市的那些知識分子製造出來的,他們的天職似乎就是散播流言——讓很多不明底細的人,聽起來真的純潔得似乎春天的露珠、夏天傍晚的花朵。而掀開流言,我們看到的是父輩們曬得黑黑黝黝的脊梁,是青筋突起,大汗淋漓;更是嬰兒在地邊的啼哭,乃至人和牲畜於大雪和大雨中的倉皇神情。

這一“偉大”的流言隻是想象——他們收集原始的信息,以計算機進行排列組合,以自身的優勢,大麵積鋪排張揚,姿態優雅或者聲嘶力竭,唯恐大地原始景象遮蔽了他們唯美的翅膀。而在大地上揮汗如雨的人——誰知道他們每天能否喝上一口酒?纖塵不染地走在知識分子所描繪和讚美的——長滿曼陀鈴、豬尾巴草和蒲公英的田間小路上的優雅和閑適呢?至少,他們不會像多愁善感的我一樣,有時候還會站在青草茂盛的山坡上,迎風落淚,無病作詩,附庸風雅。我也敢說,給我一把钁頭,刨地或者除草,不要半個小時,我就回到地邊抽煙喝水去了。

而時時在的農民,勞苦是祖輩積攢下來的一項專利,永不過期,也永不失效。我也是從泥濘的鄉村走出來的,但卻一直在躲避了勞動、辛苦重複的生活。對於這樣一種現象,我總是不自覺地想起那些埋頭吃草的牛——既要青草安身立命,又害怕草叢中蚊蟲的叮咬。而今,我站在與父輩們截然相反的道路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竟然也唱起了和他們步調一致的歌謠,就像茨維塔耶娃寫給曼傑施塔姆的詩句一樣:“……我是多麼幸福啊!我親吻過你,穿過幾百裏相隔的路途。”事實上,我親吻的隻是遠離了本質,懸浮在想象天空的土地——而我與他們的區別是:他們所謂的“親吻”隻是想象,真實的土地隱藏了,隻有花朵的香味和飛鳥的歌唱,以及泥土在雨後氤氳的白霧,在鄉村內部和周圍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