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鄉村我的痛 為鄉村立傳——讀楊獻平散文長卷《南太行農民生活》
■ 唐翰存
即使是看過很多歐美鄉村影片的人也知道,在中國,“鄉村”(或“農村”)並非一個美妙的詞語,也不是一個美妙的所指。相反,由於種種巨大而又不合理的原因,至今在社會的心目中,鄉村仍然像農民工、戶籍製度和經濟上的貧富懸殊一樣,成為令無數人痛苦和自卑的“生死場”。
當代文學在見證和敘述鄉村這一現狀的過程中,出現了不正常的情況。一個是在整體的文學創作格局中,鄉村題材被逐漸削弱甚至遺忘了。留意一下近年來發表、出版的各類文學作品,發現鄉村小說和散文所占的比例在明顯下降,代之而起的,是都市生活的斑斕泡沫。城市化是生活的時尚,也成了文學追求的時尚。一個是在為數不多的表現鄉村題材的文學中,鄉村的形象被人為地異化了。有些作家並不深入了解鄉村,又去“硬寫”,結果就是要麼刻意誇大鄉村的苦難,將其變成“底層寫作”的催淚場;要麼就是以一個過路文人的眼光和心態,去獵奇鄉村的景物,編織浪漫詩意的故事,實際上跟真實的鄉村毫不沾邊。對鄉村的這兩種敘事,都可以稱之為“偽敘事”。
當然,比較好的作品也是有的。比如賈平凹,雖然他的的作品中有不少令人詬病的地方,但在當代作家中,像賈平凹那樣大量地、有影響地、全方位地表現鄉土題材的作家,似乎並不多見。還有作家雪漠和劉亮程。雪漠幾年前因長篇小說《大漠祭》獲得好評,其後又出版長篇小說《獵原》,以嚴酷的筆觸,真實深厚地展現了當代西部農民的生活史和心靈史。劉亮程的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寫的是新疆一個叫“黃沙梁”的地方,在人畜共住的村落,作者對卑微事物的記述,總是表現出“生命本真意識的關注”,滲透出詩意的張力。
最近讀到一位青年散文家的集子,似乎和劉亮程等人的散文有些不同。這是楊獻平的散文集《南太行》。楊獻平人比較年輕,名氣似乎沒賈平凹、劉亮程等人那麼大。但我讀了他的這本散文集之後,感覺他的散文創作很好地堅持了鄉村敘事倫理,並且凸顯了一些特別的質素。將他的散文放在全國文壇來看,不但毫不遜色,更有不少出彩的地方。
《南太行》體現了作者對鄉村地域性因素的特別在意。在作者筆下,他的故鄉——河北南太行山麓的那些村莊,如大上村、張家村、朱家村、白家村圈……,絕不僅僅是一些語焉不詳的地理名詞,而是地脈淵源十分清晰的實地,是人們具體活動的生死場。“每天早上起來,礫岩村都要習慣性地往南邊的山坡上看看,一看太陽升到哪兒了,二是看看南堖村的人在幹啥。”“每次路過的時候,我都想,這騾子圈的名字從哪裏來的,先前真的是騾子圈嗎?有一次問別人,他也說,以前可能就是圈騾子的地方,說完,就嗬嗬大笑起來,神情極不周正。”正是這些村莊泥土氣脈相通,交織悲歡離合,發生著許多真實的故事。從一開始,作者似乎就沒有進行文學虛構的興趣,他不去誇大什麼,粉飾什麼,而是貼著生活事相的原生態來寫,像要作“家譜”或“村莊史”似的。因此文筆就簡潔有力,有一種秉直寫實的精神。
他寫田間地頭的勞動,寫鄉村的景物,寫人們的衣食起居、婚喪嫁娶、生老病死,寫親情、愛情,寫家族的是非,寫節日,寫走親訪友,都給人的存在感很強。不光是身體的存在,也是心靈的存在。因那些故事在“我”的感知範圍之內,而且大多有“我”在場。於是乎,關於鄉村的地理,就變成了“我”成長的地理;關於平民的故事,也融入“我”疼痛的生命經曆。他的文字讓我聯想到蕭紅的《呼蘭河傳》,兩者都帶有自傳性質,有多方位敘事的企圖(生活的、文化的、民俗的、信仰的),底層的視角,對苦難的不動聲色的展現。隻不過《呼蘭河傳》被稱為小說,筆調更童話一點,而《南太行》則明顯是以一個成年人的姿態,寫兒時的鄉村,也寫現在的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