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 天越發冷了起來, 接連好幾日的鵝毛大雪, 將京城蓋的一絲顏色也不剩,舉目皆白, 唯有門柱廊簷新懸的對聯和燈籠, 在雪色中點綴出一線嫣紅。
到了采購年貨的時節,原本就該喧鬧的街上, 更是因著前些日子由裕親王和沈玨謀反一案引起的軒然大波, 變得熙熙攘攘。
在皇帝的示意下, 早在把相關人等從圍場押解回京次日, 便由大理寺主筆,將二人所犯罪責詳盡列出,昭示天下。
其狼子野心, 手段之毒,樁樁件件皆是令人驚懼不已。
而沈玨乃裕親王與敬太妃苟合所生野種, 妄圖混淆皇室血脈的小道消息不脛而走後, 更是如同烈火烹油引得滿城議論紛紛。
雖謀反之事眾人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妄論,可關於二人的香豔野史,以及沈玨手刃生母過程,卻是八卦之人爭相傳說的談資。不出兩日時間,一切就如同裕親王所預想那般,除了遺臭萬年的罵名,他與沈恪真的什麼都沒剩下。
謀事已成,未免再節外生枝, 皇帝自然是采取雷霆之勢永除後患,不待過完最後一個新年,裕親王與沈玨一幹人等便被推出午門斬首示眾。
到行刑這日,街上一早就堵滿了觀刑的人,可是蘇杳杳卻不想去湊那個熱鬧,隻因在今日破曉,她收到將軍府傳來的口信,說是府中有貴客登門,將軍請她和王爺回去一趟。
相較於去看血腥的場麵,她其實更願意在今日回娘家陪著爹娘,簡單地用完早膳後,蘇杳杳便拉著沈恪回了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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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哪的話,溫言人品高潔,將婉瑩托付給他,我與內人自是放心的。”
剛走到會客廳門口,蘇承業那粗礦的笑聲就隔著簾子傳到了蘇杳杳和沈恪耳中,兩人對視一眼,能讓蘇將軍說出這番話的貴客,約莫也隻有玄彌先生了。
從圍場回來的次日,溫言便回了一趟須彌山,一則是將郭佳所盜之物帶回去,二則就是為了請玄彌先生下山,正式拜訪將軍府。
一去一來不過短短幾日,為了能盡快迎娶蘇婉瑩,可謂是誠意十足。
正這般想著,蘇清澤咋咋呼呼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您是玄彌先生?”
會客廳內,坐著一位身穿淡灰色道袍的“年輕”老者,除了用如此矛盾的言語來形容他,蘇清澤一時間竟找不到比這更合適的詞。
隻瞧他蒼蒼白發似雪,容貌卻不過三十多歲的模樣,一雙眼睛深邃不見底,仿若世間萬物於他而言皆在身外。
他就單單隻是端坐在那裏,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一種古樸悠遠的高深莫測之感,讓人不敢逼視。
玄彌先生微微頷首。
“您真的是玄彌先生!”蘇清澤誇張地抽了口氣,而後忽地一震,又忍不住開口輕聲問道:“您今年貴庚啊?”
照蘇將軍的話來說,玄彌先生出手搭救曾祖父那會,便已經是這般模樣,一晃眼過去了將近百年時間,歲月怎的就沒在他身上留下一點痕跡呢?
“你猜猜看?”玄彌先生微微一笑,距離感倏然褪去。
蘇清澤清了清嗓子,顫著手伸出兩根手指,“超過這個數沒有!”
“嗯......”玄彌先生頓了頓,玩笑道:“不記得了。”
蘇清澤讚歎一聲,暗想該不會是得道成仙了吧!?
“清澤,不得對先生無禮!”見他還想再說什麼,蘇承業趕忙嗬了一聲,轉而向著玄彌先生躬身拱手道,“教子無方,讓先生您見笑了。”
“無礙,公子品性純良,不受世俗禁錮,日後大有可為,將軍果真是個有福之人。”
聽得如此誇讚,倒是叫自詡紈絝子弟的蘇清澤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有些心虛地將視線一轉,正巧就看到了打簾進來的蘇杳杳和沈恪。
“師傅!”
踏進門的蘇杳杳甫一瞧清楚玄彌先生的麵容,就脫口驚呼了一聲。
“師傅?”異口同聲的疑問,蘇承業和蘇清澤齊齊摸頭,滿腦袋的霧水,詫異地說:“你在說什麼?你認識玄彌先生?”
蘇杳杳猶豫著點了一下頭,又驀地頓住,然後她也抬手摸了摸腦袋,眼神茫然地開始搖頭。
她不知道,見到玄彌先生的刹那,自己為何就脫口而出喊了聲師傅。
潛意識中玄彌先生給蘇杳杳的感覺非常熟悉,熟悉到就好像她和眼前的人曾經以師徒的身份相處過一段時日,但還沒等她仔細去分辨,違和的陌生感又猛地襲來。
等她再去回想,腦子裏又什麼都沒有了。
那種感覺,就好像......她的一段記憶,忽然被人剪去了一樣。
玄彌先生的目光落在門口的沈恪身上,不過一瞬,又轉向蘇杳杳,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微笑著喊了聲:“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