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問水道:“你打算時候破元嬰呢。”
林祁提到這個就很興奮:“就兩天後吧,早點進去早點出來。”
“嗯。”
林祁又道:“接下來這兩天,讓我再看看山水境。”
山水境,那一回太過激動他並沒有認真看,現在有了閑心,終於可以靜心留意這個世界。
這個曾經魔域的倒影,一草一木都是被人一筆一劃耗時千年勾畫出的。
連皸裂的樹皮,在他眼中都變得可愛。
最後一麵山水境,第一百零一麵山水境,他走進去,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一如第三域從火山落下從虛空破出,腳步踏上一方青青稻田。
現在在殷問水的陪伴下,他重新到了這個地方。
始終,因果,分不清頭尾的莫比烏斯環,沉默在時光中。
如他所料到的,前麵有個村莊。
殷問水讓他一人進去。
林祁點頭。
村口偌大的榕樹。
榕樹下村長的家。
他們的對話聲清晰到了耳邊。隻是這回林祁不想去聽了,他順著河流往上走,看到了嘻嘻鬧鬧出來的孩童,心情出奇地寧靜,最後來到了那個破敗的房屋前。
推開破舊的門,天光照亮了一切,空氣中浮動的塵埃似乎都能看見,什麼都安安靜靜地。
他看到了角落裏的男孩,如初見般狼狽。
渾身是傷痕,青青紫紫,未長開的桃花眼,霧失樓台般淒迷。
他還看到一根木枝,懸空,在土地上畫下了兩個火柴人。
林祁無聲笑了一下,離開了這個村莊,離開了這裏。
殷問水說,這是隻有你可以走進的回憶。
他出去以後,給了殷問水一個擁抱,非常簡單,卻也非常樸實。
林祁說:“這一麵山水境的存在沒必要,這個村莊,大多是你的傷心事。”
殷問水道:“你不喜歡?”
“不喜歡。”讓你傷心,為什麼我要喜歡。
“你不喜歡,那我們就不要它。”
又回九重天上走了一遭。
林祁依依不舍地摸了又摸天水小境裏的桃花樹,同衣衣和青女道過別後,來到了魔域的婆娑花穀。
殷問水所裂開的虛空就在此處。
血紅的花滿山穀。
明月天中,月色照灑下來,婆娑花的微蜷的花瓣,如一個挽留。
林祁再一次見到了問水劍。
大抵每個劍修都劍都有一種非常奇妙的情感。他看到問水劍時的驚豔,比看到青女還要多。
問水劍通體玄黑色,鳳凰圖文盤旋,上古神獸華麗而尊貴,高揚脖子,眼眸淩厲,席卷洪荒的殺意和戰意。劍身很長,劍刃泛著寒光,那種光森然,沒有血色卻給人地獄修羅的恐懼。
問水劍劃出了時空的一條縫。
一切都準備好了。
林祁往前走。
“林祁。”殷問水出聲道:“早點出來。”
林祁微轉身,笑了一下,少年的頭發很長,衣袍寬大,風過吹動花千頃。
他道:“好。”
進入虛空之後,真如殷問水所言,他感覺整個人都浸入了靈力的海洋。
這裏漆黑一片,安靜無聲。
他隨便找了地方,盤腿坐下。
屛住呼吸,把內心的緊張壓住。
林祁內視丹田之內,拳頭大小的金丹已經開始又隱隱裂開的跡象了。他服下結嬰丹後,閉上眼,認真地觀察著丹田之內的一切。
丹藥融入體內,催生金丹裂開,哢嚓,極其輕微一聲響,生生把林祁嚇出了一身冷汗。寂靜的虛空裏,隻有他周身有一層淡淡白光。濃鬱的靈力化為實體,大乘期修士能力離開金丹束縛,流出的是金色的液體,光芒燦爛,和他在丹田之上散發青光的淩雲劍相輝映。
流光絢爛。
虛空之內以他為中心,萬千的靈力彙成流,湧入身體之內。
林祁額頭上出了細汗,他覺得自己整個人坐在火爐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金丹開始慢慢裂開,外來的靈力一點把原先的靈力包裹,然後吞噬。然後慢慢地開始塑形,起先隻是一個圓球,而後開始分化頭和身體,眼睛,鼻子,嘴巴,一一往下。
每一個細節都給身體帶來很大的刺痛感,林祁咬牙,全身心在那個嬰兒身上。
輪廓慢慢清晰。
在虛空中成嬰,連三道天劫都躲過了。
元嬰五官都像極了小時候的自己,乖巧地浮在丹田中央,手和腳都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團。
林祁精神高度緊張,就等著所有的靈液化為嬰兒的身體。
突然腦海中一陣刺痛,他的識海天翻地覆。
劇痛排山倒海,他把牙齒咬得作痛,心裏在念著一二三四。
忍一忍,就快要過去了,還差一點,還差一點。
時間過去的悄無聲息。
他的嬰孩終於成形,丹田之內的所有靈力成為了嬰兒的各個部分。林祁的腦海那種劇痛一直都在,不曾安穩分豪,隻是終於成形了,他滿含歡喜和期待看著丹田之中的嬰孩。
那個一直閉著眼睛的元嬰睜開了眼。
是一雙蛇的豎瞳。
——什麼!!
而後是撕裂靈魂般的痛苦,他在丹田之內,看到了那個元嬰朝他笑起來,吐出了長長的蛇信子。
三頭蟒!三頭蟒還沒死麼!林祁心中大駭,恐懼和惡心齊齊湧上心頭,大腦痛得根本不能想東西,但越是這種關頭,越要冷靜。
被三頭蟒附身的元嬰吐著豔紅的蛇信子,在丹田之內,以人類的身體,做出匍匐爬行的模樣。一點一點,吞噬著林祁的神識。
痛。
很痛,汗水大滴大滴入了眼中,刺痛神經。
如果放在之前,他可能束手無策,但是如今他劍意入臻已破,淩雲劍的虛影就橫在丹田之上,看著那個模樣扭曲的元嬰,林祁的神識幻化成手,握住了淩雲劍。
“嘶嘶嘶嘶......”
三頭蟒吐著蛇信子,元嬰的身體慢慢被扭曲,成為蛇的身,蛇頭,三隻頭猙獰,突然牙齒噴出毒液,就直接朝林祁撕咬而去。
與此同時,林祁握緊了淩雲劍,痛苦已經磨滅了理智,他全身骨骼都在顫抖。
淩雲劍煥發劇烈青光。
一劍直接砍上朝他撲上來的三頭蟒。
砰。
巨大的聲音震得耳朵出血。
“啊——!”
那種刺痛、尖銳的痛,如潮水一般把身體淹沒,林祁咬牙,口腔滲出了血液。他發出大叫,整個人倒下,丹田處爆炸,青光金光扭曲在一起,岩漿般炙熱的刀子在五髒六腑刺,每一刀都是直接作用在靈魂上的痛。
......不可以倒下。
......還有人在等他。
......不可以。
他在地獄裏輾轉煎熬,心裏隻念著這一句話,到最後已經成了殷問水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從裏麵汲取力量和勇氣。
虛空裏沒有時間,一切停止在最原始的狀態。
他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苦痛消散,最後,他的大腦也不再是空白。
這個世界,隻有他粗重的呼吸。
林祁睜開眼,隻有濃稠撕不開的黑暗。他勉強地坐起來,頭發衣服已經完全被汗水打濕,經脈骨骼都在一場惡戰後被震傷。
揮劍砍元嬰。砍自己的元嬰,他怕是修真史上的第一人吧。
隻是如果不這樣,三頭蟒的襲擊之下,他活都不能活出這裏。
當初吃下的一枚內丹,竟然到現在給了他那麼大的重創。
有些想法再很小的時候就想過的,如今居然真的出現在了自己身上。如果飛來橫禍金丹被碎怎麼辦——那就重新再來。
他的神誌終於清醒,往丹田內一看,元嬰破裂,靈力四散,丹田裏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以及。
沒有一絲三頭蟒的氣息。
一股涼意從心底升起。
森冷的感覺甚至湧上大腦皮層。
他整個人第一次感覺到了深深的絕望。
......心魔。
他修行路上一路順風順水,從來不信自己有心魔,同樣的跟頭,他栽在猛舍利子身上一次,又再一次栽到了三頭蟒身上。師尊的話從來都沒有錯,他的不謹慎,他的自以為是,這一生最大的挫折,發生在結嬰的這一刻。一個蠢得幾乎沒人會信的挫折。
心魔。
居然是心魔。
一盆冷水把整個人澆透。
少年的意氣風發被一朝折損,那種一直以來常伴身上的不怕死的莽撞,一直受家族保護受宗門保護生出的輕浮,在這一刻,被狠狠打醒。
給了他這一生,最深最深的打擊。
或許也會造成這一生最深最深的遺憾。
他站起身來,想要出去,但是身體已經不受意識控製了。他毀元嬰,便是毀了自己的根基,毀了自己的修為,毀了自己的丹田,經脈骨骼受傷,而碎開虛空,必須是元嬰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