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這樣一直把窗戶關著不會痛苦嗎?
劉:我寧願痛苦,也不要麻木,我不要我什麼都不知道,然後我就這樣滿足地過一輩子。(哽咽)
……
張:為什麼喜歡穿紅色的衣服?
劉:你們城裏人總覺得我們穿著土氣,可是你們不知道,我們是農民,我們整天在地裏忙活,我們每天麵對的就是這大片的土地,我們能不“土”嗎?所以我們就想穿得鮮豔些,不想穿那些和土地接近的灰暗色,我們想讓生活色彩斑斕些。
張:你的知識從哪兒來,是電視嗎?
劉:是,我每天都在讀電視。我是在細細地像讀書一樣地看電視的,比如你們的《半邊天》節目,還有《讀書時間》我都是每期必看的。下麵不是有字幕嗎?我就每個字每個字細細地讀,我想從中了解我不知道的所有的事情。我覺得人應該有思想,應該有追求。
張:你家後麵就是隴海鐵路,不遠還有一條高速公路,你有沒有想過去外麵看看?
劉小樣:想過,但我出不去。如果我去做了,那就不是一個好女人了,家裏人和外人都會指責我……唉,如果沒有這條鐵路,如果沒有這條高速公路,如果我住在一個偏遠的地方,我就不會有現在的痛苦,因為那樣我就不會去向往了。
……
整篇采訪幾乎都是這樣話家常般的對話,體現的是一種平和、平等、真誠交流的姿態,沒有絲毫的優越感和居高臨下的姿態。張越的問題也隻是為了引導談話的進行,隻是一種引導講述,看不出絲毫挖掘的嫌疑。她的提問並不一定是為了求解,卻是為了體察個體真實的心靈曆程,前提就是大家都是平等的,誰也沒有優越感。
劉小樣樸素而充滿哲理的話語,以致播出時很多觀眾不相信,這會是出自一個隻上過初中的農婦之口,甚至有些觀眾認定劉小樣是個“托兒”。其實是主持人恰到好處的引導和耐心、真誠的傾聽使她徹底敞開了心扉,將自己的心裏話一股腦兒地說出來。這樣的傾訴是一種徹底的釋放。雖然節目播出後,劉小樣的生活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但她在心理上不再孤獨,有了傾聽她想法的人。她收到的許多短信和書籍打開了一扇扇心靈的窗口,生活像是“脫了一層皮”。
像劉小樣一樣,在“張越訪談”中,許多嘉賓的最大收獲不是物質上的,而是極其珍貴的與外界溝通的渠道。在鏡頭前,我們看到的不是這些所謂“邊緣群體”困窘的生活、辛酸的淚水和愁苦的臉,而更多的是尊嚴、愛、感動與希望,有了這些,生活本身的艱辛也變得不再那麼難以承受了。
在《藝術人生》節目做客時,張越坦陳,她最希望得到的評價是觀眾對她說,“我看完你的節目之後,心裏好多了”。她所看重的是每個個體生命心理狀態的真實改善。
在一次接受記者采訪時,我們找到了張越這種轉變的根本原因。她說:“我們一直就想找生活在不同地區的,不同的文化、教養的,不同的貧富經濟條件下的人,在一切都完全不一樣的情況下,人和人之間心裏到底有沒有一個真正共通的東西。我們覺得在劉小樣身上找到了。這個農村婦女沒有受過教育,什麼什麼跟我們都完全不一樣,但是她那種焦慮也好、喜悅也好、痛苦也好,全部都有人本性中最共通的那個東西,所有的人都能看得懂,而且所有的人我相信都應該是有同感的。”
還有一個故事讓我們更加明白了這一點。
張越他們住在縣委招待所,錄完了劉小樣的節目臨走的時候,劉小樣突然跑到招待所來了,然後就衝進張越住的屋,一頭紮進張越懷裏就開始痛哭,大哭了15分鍾之後才說了一句話:“你們忽然就來了,忽然就走了,就像一場夢一樣。你們走了,我就一個人了。”
張越對此的解讀是:她那種不是一般性的離別的傷感,離別的傷感不至於那樣。她是因為在那個環境裏沒有跟她交談的人,她覺得沒有跟她一樣的人,突然碰到一群人,這些人跟她互相能夠懂得,這些人突然之間走了,她就覺得是永遠走了。可見,那是一種與自己已經得到碰撞的心靈的離別,她不願意讓心靈恢複原樣。
人固然需要吸收知識,讓內心世界豐富充實,但是人也需要傾訴和交流,需要有人來傾聽和懂得自己的內心,這樣的傾聽和理解對他來說同樣也是一種滿足,甚至是更大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