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輯 靜心,風輕雲淡好時光 靜觀
走在路上,突然止步,恍然如有所想,看車流人往。身邊潮沸盈天,卻一切與我無幹,我隻看得見一片葉子被風吹,打著旋飄上藍天--真是無上美好的體驗。
還有一次在茶室,和朋友說笑,卻一霎那間聽見一聲琵琶音,“錚”的一聲,一下子魂飛天外,大概不過一閃眼的時間,卻覺得足足過了兩個鍾點。那感覺真是不常見。
此前更有一次,嗓子壞掉後,蟄居圖書室,正讀禪偈,恰好是讀到“一切聲,是佛聲,簷前雨滴響泠泠”,結果揉揉倦眼,看窗外驟雨初歇,真有一滴簷前雨啪地掉下來,在石台上摔得清透碎裂,一時神魂俱飛,隻覺自己就是那滴雨,連那掉落時的失重感都感覺得清清楚楚,無法忽視。
有詩雲“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那靜觀四時的人我心下覺得不應是執紈扇的佳人,因佳人樓頭賞花也必是對日照影,纖手掠鬢間身姿拿捏,始終有一個“我”的意識存在;而應當是一個隨和無拘的儒士或出家人,甚或菜傭酒保,才能花裏樹間忘我流連,竟是花如人人也如花。
其實走神就是在靜觀,靜觀也就是走神,二者都入了一個暫時的忘“我”之境,忘了關心米麵菜價多少錢,股票是跌是漲,官位能否亨通,人際關係潤滑到不到位;卻跳出來一個被煙火紅塵俗世遮蔽的真“我”,好比被梅紅炮屑深埋不見雜藏的花朵,物物靜觀皆現眼前,果然是“自得”--忘的是機心,是勞煩,得的是美好,是覺察。
靜觀的經驗多了,爭東爭西的心就淡了,風清雲恬,萬物的好都來到你的眼前。蘇軾的《定風波》“……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揮手向來蕭索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情”,即是靜觀所得;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卻是“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更是寫盡了當下覺察的一念。
讀一本書:《與神對話》,裏麵有對“靜觀”的最經典詩化的解釋:
“你環顧四周,緩緩的,注意到你原先走過而未曾注意到的東西:雨後泥土的氣息、你所愛的人左耳上覆蓋的卷發。看到小孩兒在玩耍,這是多麼的美好啊!……當你在這種狀態中行走,你會聞到每一種花的芬芳,你會跟每一隻鳥兒同飛,你會感覺到腳下所踩出的每一個嘎紮聲。你找到了美與智慧。而美處處在形成,由生命的一切材質在形成。你不需尋找,它會自動向你走來。”
的確。的確。此時你會覺得好,好到可以綻開一朵笑。倒不是為任何東西笑,隻是心裏單純覺得好,好像宇宙有一個深藏的秘密被你悄悄知曉。
我有一個朋友,喜歡看各款汽車設計的不同的頭麵。有的汽車頭如豬麵,引人發笑;有的汽車頭怒眉豎立,使人驚恐;又有的眉毛彎彎,馴良和善,叫人喜歡。還有一個美國攝影師喜歡用鏡頭尋找世間一切之物的微笑,比如一截樹疤展現的笑臉、一個被咬開的西紅柿展現的笑臉、一個白白方方的紙盒子,一個黑色的提係帶子垂下來,就形成一個大笑的局麵、一個垃圾筒倒過來看竟然也可以是一張笑臉……這種種抽象神奇的笑臉甚至讓許多孤獨、自閉、不會歡笑的孩子也展露了笑顏。
此一切皆是靜觀,靜觀的結果就是靈魂唱的一首沉默的歌叫你聽見,因而備覺人世的喜悅和莊嚴--聽到它的人,有福了。
有一個有趣的故事說,一位佛教的大圓滿法行者雖然為人低調,沉默寡言,從不誇誇其談,但其深厚的修為招來了一大堆的徒弟跟隨。有一個僧人嫉妒他,說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怎麼敢充當別人的老師?於是便去考他,要當著他的徒弟的麵,揭穿他的真麵目。
他到了這位行者麵前,罵他,說:“你們這些修行大圓滿法的家夥喲,難道就隻會修禪嗎?”
行者回答說:“禪有什麼好修的?”
“啊,”這位僧人勝利地叫起來:“這麼說,你連修禪的功夫都不做啦,夠不稱職的呀!”
然後,行者說:“但是,我又何曾散亂了我的心誌呢?”
是啊,隻要能夠從心靜觀,不管你修不修禪,又有什麼讓人苦惱的事情呢?
所以,哪怕人世煩惱如火裏燒油,若肯換個角度,從心靜觀,那從心尖冒出來的火苗,也可以形成一個在熾熱的火焰中舞蹈躍動的笑臉。說到底,靜觀觀的不是世界,是心。心平如鏡,萬物現影,好比春來江水淥,枝上有桃紅。
燈影禪心:生命是一個一個看似延續的斷點,這一刻不同於上一刻,下一刻亦不同於這一刻。每一刻都繼往開來,重新再生,生生不息,刻刻如新。此一瞬間以前的挫折、失意絆不住你的腳步;失足沉陷也隻是曆史的陳跡,昔日的榮耀照你走好當下的路,步步踏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