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輯 靜心,風輕雲淡好時光 柏樹子,梨樹花(1 / 1)

第七輯 靜心,風輕雲淡好時光 柏樹子,梨樹花

驅馳百裏看梨花。

未到之先,慷慨如富豪,把所有有關梨花的美好想象都賦予了它。比如《倚天屠龍記》裏,長春子丘處機寫梨花讚小龍女的:“梨花時節,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包堆雪。......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通徹”,比如“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比如“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比如“斜髻嬌娥夜臥遲,梨花風靜鳥棲枝”,比如“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偏偏又如思慕少艾,講究不能直白淺露殺到花前,一定要曲折婉轉,又如人家庭院前先要用假山石擋一擋視線,於是決定先去柏林寺參禪。

參禪與戲花,似乎兩境界,前者呈莊嚴之寶相,後者乃輕佻之達人,攙在一起有一種奇異的違和感。

其實去參禪是有私心的,那裏有我一熟客在。

前年的大約也是此時節,抑或更早些,曾經到過這裏,跟著眾遊客緩步回廊,不是不肯急、曬修養,實在是人多得走不起來,後來終到一處,隻因過於偏僻冷落,以致不招惹香客,從那裏隻看到一隻遠遠的殿角,角上掛一隻鈴鐸,廊下一叢枯了的瘦竹。小風唏溜溜從廊間穿過,鐵馬“叮當......”一聲,竹葉就發出輕響,悉悉索索。一霎時如聞綸音於天外,就好比正沉醉在紅塵事,情愛欲,這時一聲梵響如鍾如鈸:“阿彌陀佛...”驚得人猛抬頭,就是這效果。

真的,我是生的,它是死的。我的人生走過半途,它已經謝幕安歇了。我的皮膚還滋潤,有光澤,它卻水瘦山枯,幹戈寥落。為什麼我會把這麼一叢枯竹放在心裏兩年,如今還要訪它拜它呢?

沒想到卻沒拜著。

偌大個寺院,遊人這回卻隻能在外圍的回環曲廊裏繞一圈,然後便悻悻地出來了。院前青柏森森,有一枯樹如巨釵挑垂藤蘿,院後卻是曲徑深鎖,也看不見萬佛樓,也聽不見簷前處處的鈴鐸。也不知道這叢竹它到底怎樣了。枯了,是要拔掉的吧?死了,是要燒掉的吧?如今,它多半已經不在了吧?

它又不是我穿的衣,吃的飯,養的女兒嫁的漢,所以不至於叫我牽腸掛肚,夜不成眠,卻總在心頭有那麼一點淡淡的想念。

有個和尚問趙州禪師:“什麼是達摩的根本境界呢?”

趙州禪師說:“庭院中的老柏樹。”

那個和尚說:“老和尚您別用這些現象來敷衍。”

趙州禪師說:“我沒有用境界來敷衍你。”

於是和尚再問:“什麼是達摩的根本境界呢?”

趙州和尚儼然回答:“庭院中的老柏樹。”

此僧的提問設立在“心”與“境”對立之上,卻不知心境一體,心境如一,管什麼祖師西來意,庭前老柏樹就僅僅隻是庭前老柏樹。截斷妄執,才能到達絕對的境地。

於人家是柏樹森森,無語之語,無境之境,於我也不過就是這一叢枯竹合了眼緣和心緣,也是無語之語,無境之境。最繁華處能聽見它的輕響,最枯寒處也能聽見它的輕響,那就行了。見不著也不要緊,無需執著,不在了也不要緊,不必失望,反正它總在我的耳邊心裏響,悉裏嘩啷,悉裏嘩啷。

一路響到了梨花開。

花真的開了,也真的在謝,邊緣有了鏽紅,地麵鋪了殘瓣,僅存數朵,掩映在繁葉之間。

梨花、桃花、蘋果花,大約都是無葉先有花,方是賞春盛景,有花有葉就已經是春光賤到大甩賣,若待無花隻有葉,那就隻能以頭搶地耳。

如今見翠葉如鋪,紅稀綠暗,說不惆悵是假的,不過好在還有一顆心在。有花的時候賞花,無花的時候賞葉,無花無葉的時候還有雪可賞,如果連雪也無,那就在心裏讓它開花、長葉、下雨下雪吧。不執著現境,放得下才能得大自在。反正心裏既容得下一叢竹葉,自然也容得下千樹萬樹梨花開。

燈影禪心:過這樣一種生活:每時每刻都要思考,以擺脫別人的思想,也不把幸福寄予別的靈魂。不去注意別人心裏在想什麼,像往泥裏鑽的葡萄根,而注意自己心裏在想什麼。不讓自己的心聲寂寞地說出來,又寂寞地消散,要聽得懂你的靈魂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