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驚駭!慘絕人寰
小敏是在和李德貴分手好多天後,才發現李德貴的那封信,和給她的兩萬元的。
那個時候,他剛從胡傳文家回來。
花園浜拆遷工地,進展很快,大多數房屋已經夷為平地,隻剩下那些沒有簽約人家的房子,還巍然聳立著。有些房子,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磚頭瓦礫之間,像一個個孤島。
在這期間,拆遷辦做了大量的工作,有一些住戶終於也簽字了,剩下沒簽的,都是一些刁難戶。
這個時候,肖建華已經讓工人破壞了這個地段的水和電,住戶投訴到自來水公司和供電局,兩家單位都說,是施工方損壞的,會盡快過來修複,但卻遲遲不見蹤影。
所以,還沒有搬遷的人家,就在沒有水電的狀態下,做最後的抵抗。
胡傳文家的大院,便在這一片瓦礫之中。
小敏上門的時候,是上午十點多,天氣依舊很熱。
到胡傳文家門口時,小敏白色的襯衫已經汗濕。她拍打著門上的那對銅質門耳,乒乒乓乓的聲音響了好久,才從院子裏傳了一聲蒼老而沙啞的聲音:“誰啊?”
“是我,胡老。”小敏答了一聲。
胡傳文開了門,小敏終於看到了她要說服的對象。老人穿一件普通的短袖棉質白汗衫,手拿一把紙扇,一頭白發,但麵色滋潤,看著眼前的老人,小敏想到了一個詞:鶴發童顏。
尤其令小敏驚奇的是,老人有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
“你是誰?”老人手搖紙扇,倚著門框攔住小敏,生怕小敏要闖進去似的。
“我叫小敏,我想和你聊聊,老人家。”小敏遞上去一個甜美的笑,可是沒有得到回應。
老人一聽說要和自己聊聊,忽然明白過來似的說:“你是拆遷辦的吧?沒有什麼好聊的。不拆,就是不拆,說什麼都不拆。我在這住一輩子了,老了還讓我搬家?不行絕對不行。你請回吧。”
小敏聽完老人一連串連珠炮似的嘮叨後,正準備說點什麼,可還沒等她開口,那兩扇厚重的門就在她麵前關上了。
小敏又輕敲了幾下,但裏麵從此寂靜無聲,再也沒有反應。再敲下去明顯無用,小敏隻得回家。
小敏回家後,衣服已經濕透了。坐在床上換衣服時,她想,這麼熱的天,沒有水電,那個老人怎麼生活啊。真是一個倔老頭,也是一個奇怪的人。
想到奇怪的人,小敏忽然想起那個更為奇怪的李德貴來。
那個李德貴,也不知道是幹嗎的,這麼多天也沒見他,還說付我錢呢,人影都不見,捐給廟裏倒是舍得,那麼一遝錢,眼睛不眨一下就塞到箱子裏。
這個時候,小敏又想起來那天找不見李德貴,一個人從木瀆回來後,背包裏還裝著那晚的換洗衣服呢。這麼多天忘記了沒洗,恐怕已經發餿了。
從櫃旮旯裏取出登山包,剛一打開,果然有一股酸味冒出來,酸味嗆得小敏直眨眼。小敏提溜著包,正準備連同衣服一起,扔進屋外的垃圾桶時,一遝白紙從裏麵溜了出來。
小敏很奇怪,不記得什麼時候包裏裝過這遝紙,撿起打開一看,上麵還有電腦打印的字。小敏用眼掃了一下,隻見開頭寫著:“費小敏小姐,您好!”
怪了,難道是李德貴給自己的信?小敏拍打了一下帶著汗酸味的A4紙,直接翻看後麵的署名,果然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李德貴。
小敏已經顧不上那包和衣服,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她的心頭,她坐到沙發上,看起信來。信是這樣寫的:
費小姐,您好!
我現在剛從酒吧回來,正在電腦前給你寫這封信。
我不知道這封信最終能不能到你手裏,但我必須寫,隻有寫出來,我的心裏才會好受點。
很高興你今天陪我喝了一杯酒,我想明天或者以後的日子裏,我們還會見麵的。我一直想找人聊聊,但一直未找到。其實我一直想你,但又怕你拒絕。
我找你,而沒有找其他人,有兩個原因,第一,你和其他的酒吧女不同,我想找像你這樣的善解人意的人聊聊天。第二,你認識那個警察,我看了多少天了,那個警察可能是個當官的。
我是一個惡貫滿盈的人,上天再怎麼懲罰我,我都沒有怨言,但我想到警察局裏他們不再折磨我,我聽說,號子裏打人很厲害的,我怕。
我的心已經受過太多的折磨了,身體上不想再受疼痛。
還有,我想死的時候留個全屍,不留全屍,到陰曹地府,閻王不收的,也投不了胎。以前我不太信這些,但現在我信了。人確實是有因果報應的。
聽說,現在可以選擇注射死亡,不知道是真是假,到我臨刑的時候,麻煩你和那警察說說,讓我注射死。拜托你了。
囉嗦到現在,你一定莫名其妙,好了,說我自己吧。
我的家在江西鷹潭山區,很小的時候,母親就死了,我父親把我帶大。
小時候,我一直想考大學,我們那裏要想出人頭地,隻有考大學。但考了幾次,都沒有考取。我的父親在我考完第三次沒有考取的時候,也去世了。
我一個人白手起家,蓋了瓦房,娶了老婆,但過得很窮。
我老婆娘家在更大的山區,家裏更窮,從小就沒讀書,是大字不識的文盲。她整天眉頭緊蹙,似乎總在思考什麼重大問題,一年四季不見她的笑臉。我當時之所以娶她,是因為我窮。
不過我老婆臉蛋倒是很白,牙齒也白,娶她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我想她生出來的孩子一定不會差。
結婚一年後,我們生孩子了,是個女兒,可是老婆的奶水不足,買奶粉的錢都要東借西挪,日子實在是太難過了。
有一天,我實在沒錢給女兒買奶粉時,厚著臉皮到我們大隊書記家借,他家的黃狗攔著我,汪汪地叫著不讓我進去。書記出來了,問我幹什麼,我囁嚅著說,借點錢。見他不說話,我又補充道:給孩子買奶粉。我仰望著他,可他不拿正眼瞧我,冷冷地說,沒有。
然後他就回家,關上大門,隻留下那隻狗陪著我。
這事對我的觸動很大,我在他家的門口發誓,我一定要賺錢。
那時我們那裏,有個人家裏有個殘疾小孩,夫妻二人身體又不好,日子過不下去,就帶著小孩出門乞討,沒想到,討了幾年,就發財了。
我也想出門乞討,但我們夫妻都是健康的人,怕人家不給。我就動了壞心思,聽說火車站旁邊有人賣小孩的,就想去買個殘疾小孩來。
我在那一帶待了很久,晚上睡火車站雨棚下麵,白天就到處尋找,認識了很多不幹正經事的人,有小偷,有騙子,有街頭擺象棋殘局的,終於也認識了販小孩的人販子。
他起先不相信我,但最終還是相信了。但到他那一看,他賣的小孩,都是健康的。
聽說我要買殘疾小孩,那個人販子說,這還不容易?我問他怎麼容易,他偷偷告訴我說,把小孩弄殘疾不就行了嗎?用根鐵絲穿進孩子的頭,小孩就不會說話了,他還告訴我穿哪裏,怎麼穿,穿的時候注意什麼。想讓孩子手腳不靈,照辦不就行了嗎?
我一聽,嚇得半死,這事太傷天害理,不能做,我就回家了。
回到家又過了兩個月,日子實在太難過,夏天買蚊香的錢都沒有,家裏住的是土牆瓦房,蚊子特別多,女兒的身上被咬了許多包,但我們舍不得買蚊香在家裏點。想出去打工,又找不到活路,於是我又去找那個人販子。
正好,他那時手上有三個孩子,都是三歲,他急於要回老家貴州,而小孩又一時賣不掉,他說便宜的賣給我,三個孩子一共五千塊,我和他討價還價,最後他答應三千賣給我。
我回到家裏後,賣了家裏的一頭老牛,又到農村信用社好說歹說,還送了兩條金聖牌煙,終於貸了一點款,湊足了三千元,終於從人販子手裏買回了那三個孩子。
我買回來孩子,老婆是不知道的,深更半夜裏,我用背簍背著三個孩子偷偷溜進家時,被老婆一陣好罵,一個孩子都養不活了,還在哪撿了三個。我說,這事你別管了。
夜裏,老婆睡著以後,我把三個孩子抱進另外一個屋裏,用塑料布貼住他們的嘴,隻留鼻孔吸氣。然後就照人販子教我的辦法,用一根鋼絲往孩子的頭裏穿。
當穿第一個孩子時,孩子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我真下不去手,但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我花了這麼多錢買的,賣了牛,還貸款,我不能讓我的錢白花。
我把孩子綁在椅子上,將一根很細很硬磨得很鋒利的鋼絲,往孩子的頭裏插,孩子在椅子上垂死掙紮,我一手拚命地按住孩子,一手狠狠地插進去,孩子很快就不動了,血流了一椅子。插完第一個,我又插第二個,第三個。插完以後,我用布包住他們的頭,不讓流血。
三個孩子,都像死了一樣,躺在地上不動。
我洗幹淨他們身上和地上的血,就坐在那裏等,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終於有一個孩子動了,過了一會,第二個也動了,有兩個孩子活過來了。但還有一個孩子,死了,我把他裝進米桶裏,到夜裏的時候,送到深山老林,挖了一個很深的坑,埋了。
我把活下來的兩個孩子,在家裏養了幾個月後發現,他們果然就不會說話,手腳不用我扳,自己就活動不靈。我的家離村子裏有一段距離,沒有人發現我家裏多了兩個不會說話的殘疾孩子,就是發現了,我也不怕,我就說是撿來的。
那天晚上,我做這事的時候,老婆是不知道的。但第二天早上,我想我老婆是知道的,但她一直沒有和我說過這事,就是到她死,也沒有說。
兩個孩子除了不會說話一樣以外,殘疾各有不同,一個雙腿萎縮,走路不便,一個是雙手不靈。等他們定型以後,我就帶著他們到外麵討錢。
我先到的地方是廈門,那裏的人真好啊,好心人好多,我帶著孩子到街上,把孩子放在前麵,孩子的前麵放著臉盆,就有許多人往臉盆裏丟錢。有給幾角的,有給一元的,有給五元十元的,一天下來,就有幾百元。
我高興壞了,晚上回到旅館,數著那些錢,以前把孩子弄殘疾後的那點不安,一下子就煙消雲散。
我在廈門要了半個月的錢後,就讓妻子也過來了,妻子在家裏帶我們的孩子,我帶那兩個殘疾的孩子到街上要錢,我把要來的零票,換給兌換小錢的小販,他們再把零錢換給商場、超市和做生意的,從中賺取差價。
我把從他們身邊換來的一張張百元大票存進銀行,我銀行裏的錢在一天天地增加,生活也慢慢地就好了起來。
生活好了以後,我又很內疚,覺得對不起這兩個孩子,當初是多麼可愛的孩子啊,是我把他們弄殘廢了。
於是,我就對他們很好,白天讓他們穿得破破爛爛的在街上要錢,但晚上回家,我就買好吃的給他們吃,隻要他們吃得下,什麼我都舍得買,我給他們買麥當勞,我給他們買肯德基,我給他們買光明牛奶。
四年以後,我們轉到了上海,那個時候,兩個殘疾孩子已經長大了,我已經不需要和他們一起要錢了,什麼地方,我隻要在第一次去的時候帶他們一下,就可以了,他們在麵前放上桶,自己要,晚上他們自己回來。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有很多錢了。
其實那個時候,我也想過不做這個了,可是不做這個做什麼?有什麼比這個來錢更快呢?再說,我不做了,這兩個殘疾的孩子怎麼辦?送福利院,我不放心,和他們生活在一起這麼多年,照顧他們這麼多年,我對他們已經有感情了,我舍不得把他們送福利院。
我想就這樣要下去吧,我以後對他們好一點就行了。
可是,最不幸的事發生了。我們在上海的時候,我四歲的女兒,突然發病,先是發燒,緊接著就渾身抽搐,在送往醫院的路上,死了。
我的老婆哭得死去活來,三天都沒有吃飯,哭完以後,她緊緊地掐我的脖子,抓我,還用木棒打我,我蹲著不動,讓她打,我知道她為什麼打我。這都是報應啊。
那幾天,兩個殘疾的孩子沒有上街要錢,在家裏,看我老婆打我,那個腿好手不好的孩子帶著手好腿不好的,爬到我老婆麵前,手好的那個,抱住我老婆,眼淚汪汪的,求我老婆不要打我。看到這一幕,我本來已經碎了的心,又再碎了一次。
老婆打累了,暈了過去,我沒有拉我老婆,而是抱著兩個孩子無聲地大哭起來。
費小姐,我不知道這封信,最終能不能交到你的手上。如果到你手上的話,請你一定看下去,我雖然讀了高中,但這麼多年沒摸過書,學的東西已經忘光了。
我寫得囉裏囉嗦的,請你耐著性子看下去,求你了。
我的女兒在上海死後,我們回老家了,帶著孩子的骨灰。我們回家的時候,也是在晚上進村子裏的,我不想讓人看到我,我不想見任何人。
含著淚把我的孩子葬了之後,我又連夜到以前那個被我害死的孩子那裏去看他,我知道我對不起他,我請他原諒我,我給他下跪,我給他磕頭。
我知道我的孩子可能是他給帶去的,他是來找我報仇來了。
我在他的墳前長跪不起,雖然他的墳看不出任何痕跡,但我知道他在那裏。我本想在他墳前燒點紙錢,但我不敢,怕被人懷疑。所以,紙錢是在我家裏那間害他的屋子裏燒的,我燒了很多。燒錢的時候,我叫他老三,那倆沒死的殘疾孩子,我們一直是叫他們老大、老二的,我叫老三,撿錢吧,爸爸對不起你,你以後就是爸爸的孩子,爸爸每年都回來給你燒錢。
那個時候,我們縣城正在修廟,全縣人都踴躍捐款,但我們那裏當時還很窮,盡管大家捐款踴躍,但缺口還是很大,聽說還缺三十多萬。我知道後,就回家和老婆商量,是不是也捐點款,老婆問我家裏有多少錢,我說三十幾萬,老婆毫不猶豫地說,都捐了吧,做做善事吧。我想了想,就答應了。
我把三十萬匿名彙到了捐款賬號上,老婆終年緊皺的眉頭竟也展開了許多。後來,聽說廟就建起來了。我老婆一直想讓我帶他到廟裏看看,但我一直沒敢,我怕見到菩薩。
然後,我們去了蘇州,最後又來到了華城。
我們在城北租了房子後,又接著讓倆孩子要錢,不要不行啊,一家四口人總不能坐吃山空吧。華城的主幹道沿線不讓要,我就帶著孩子到處跑,華城的大街小巷以及下麵的鄉鎮,沒有我沒去過的。幾年中,也要了不少錢。
也許是菩薩保佑,來華城幾個月後,我老婆又懷孕了,一年後,生下了兒子。我們的兒子長得白白胖胖的,非常可愛。
日子一天天過去,兒子也一天天地長大,失去女兒給我老婆帶來的傷痛,也在一天天地被日子撫平。我們也想,再過一年,就不要錢了,好好做份生意,把幾個孩子帶大就算了。
可是,老天偏偏不放過我們,在去年的這個季節,在一個下午,我兒子突然不見了。
我們住的地方比較雜,外地人很多,我們租的房子也很大,一共三間,一間給兩個殘疾兒住的,一間我們夫妻和兒子住,最外麵的一間是廚房。
當時,我和倆殘疾兒在外麵的街上,我老婆帶兒子在廚房忙,老婆到裏麵房間裏一會出來,兒子就不見了。老婆到處找,沒找到,就打我電話,我回來後又找,也沒有找到。
我們一連找了多天,都不見兒子的蹤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我們報了警,警察登記後告訴我們,一有消息會通知我們,但到現在也不見有消息。
我給電腦配上打印機,印了無數尋人啟事,到處張貼,車站、碼頭、商店門口,電線杆上,貼得滿大街都是,但都沒有回音。這台電腦是我晚上趁老婆睡覺後,上黃色網站和女孩們聊天用的,沒想到現在派上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