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千裏姻緣使線牽
夜深人靜,肖建華車開到自家樓下時,抬頭朝上看了看,四樓自己的家裏還燈火通明。那燈火綿軟得像絲絲縷縷的羊絨,直往肖建華的心裏鑽。
夜晚,每當備感疲憊的肖建華趕到家的樓下看到這熟悉的燈火時,總覺得一陣溫暖。
肖建華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十一點過了。麗娟果然在客廳裏邊看電視邊等他。
肖建華無力地往沙發上一靠,讓麗娟給自己泡茶。
從下午到晚上,他太累了,身累,心也累。
傍晚,他和小敏談過之後,又和陶亞偉去了醫院查看張廣誌傷勢,陶亞偉和他說的情況他不放心,確認沒有生命危險之後,又和陶亞偉一起到一家隱蔽的茶室,商談後麵的事宜。
他交代陶亞偉,此事,第一要口風緊,不能對外麵透露半點風聲,目前除了警察和醫生外,不能讓任何人接近張廣誌;第二,還是要口風緊,要和在一起的幾個警察口風一致,無論任何人問起,都要一口咬定,是張廣誌在警局妄想逃跑時自己摔傷的。
至於張廣誌,等他傷好後,再做工作,相信他會按照這個意思向外說的,或者幹脆就守口如瓶,把這事從心裏抹去,當做壓根就沒有發生。
還有阿三要盡快想辦法拿下,要盡快讓他俯首稱臣,不再惹是生非。
好不容易和陶亞偉談妥一切後,他又接到了伍思雨的電話,那時已經是萬家燈火齊明的晚上八點,肖建華本來是準備回家的。
接到伍思雨的電話伊始,他還以為她已經得到了張廣誌被打的消息,正納悶這女人怎麼這麼神通。一聽不是,是伍思雨心裏不踏實,想再找他牢靠一下對策。
肖建華就想,這女人神經過敏了。
伍思雨最近確實有點神經過敏,第六感覺告訴她,花園浜的工程不會太順利。
今天,又接到險些發生群體事件的報告,就更有山雨欲來的感覺。而現在唯一能夠幫她的,隻有肖建華,唯一能夠說些心裏話的,也隻有肖建華。下午和肖建華在一起時,她感到特別踏實,但肖建華一走,她又覺得不踏實了。
肖建華和伍思雨一談,就是一個晚上。
他先是陪這個寂寥又憂心忡忡的女人喝茶,後來又回憶當初一起談《昆蟲記》的事,耐心地勸導她心要放寬,工地上出現一點點小的插曲,不是什麼能夠讓天塌下來的事。既然想做大事,就不要糾結於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要有任他風吹浪打,我自閑庭散步的悠然心態。
肖建華之所以做這些,是想緩解一下這個女人的緊張心理,對花園浜工地,她太緊張了,有那個必要嗎?
肖建華現在對伍思雨是又煩又憐。
煩的是,為什麼當個破局長就那麼憂心忡忡、提心吊膽,大不了不當嘛,不當局長地球就不轉了?憑她現在的經濟實力,不當局長完全有飯吃。你想把局長當好,想要政績,害得我為了這麼個小工程勞力煩神,簡直得不償失——肖建華因此很煩。
但隻要一麵對她,特別是看著她那柔弱而又風情無限的身姿時,肖建華又會對她憐愛起來。憐的是,畢竟這個女人至今還是個單身女人,雖然她不結婚和自己沒有太多關係,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受自己影響的,畢竟眼前的這個女人,是曾經讓自己怦然心動,並且現在還對自己有足夠吸引力的女人。
更為重要的是:她,是自己的恩人——在這一點上,肖建華是沒齒不忘的。
最後,肖建華又接近施舍地和她上了床。
說是施舍,一點不過,今天一下午,肖建華被折騰得對這事興趣全無,但看著伍思雨那楚楚可憐的樣子,看著她無助又接近祈求的眼神,肖建華就不忍心一走了之。
當時,肖建華隻在臨走時例行公事地在伍思雨的額上一吻,沒有想到伍思雨順勢摟住了肖建華的脖子,並且閉上雙眼,芳唇輕啟,舌頭在口腔裏顫顫地打轉。那打轉的舌頭,猶如一朵幹渴的、渴望雨露的花蕾,正等著肖建華給她一場及時的透雨。
肖建華看著由憂心忡忡變得熱血沸騰的伍思雨,心想,不能就這樣走了,如果這樣不近人情地一走了之,那麼剛才苦口婆心的勸導都會白費。
盡管在床上做得並不完美,但在這樣一個身心都最需要安慰的非常時刻,肖建華的溫存,也足以讓伍思雨痛哭流涕了。
“建華,以後多陪陪我,我——老了。”完事後伍思雨說。
這話肖建華耳熟,是前不久她說過的。肖建華聽了,心裏便有了一股淡淡的酸味……
妻子麗娟把茶泡好放在茶幾上時,肖建華已經在沙發上打盹。麗娟扯扯肖建華的衣角,問:“怎麼了,建華?不舒服?”
肖建華睜開酸脹的眼,歉意地對妻子笑笑:“沒什麼,有點累。”
“累就早點洗澡睡覺吧。聽說,花園浜工地今天差點打起來了,是不是?”麗娟坐到肖建華旁邊,有點擔心地問。
“你怎麼知道的?”肖建華一驚,心想這事已經傳到了妻子的耳中,說明知道的人已經有不少。“你從哪裏聽來的?”
“那麼大的動靜,能不知道嗎?我去買菜時聽人說的。”
麗娟的話,讓肖建華一驚。
肖建華想,對啊,幾十個人在工地上對壘,又出動了警察,別人能不知道?自己也太沒把它當回事了。這要是被報道出去,那伍思雨還不吃了他才怪呢。
唉,看來自己真是不像以前一樣,凡事小心翼翼了。
猛然醒悟的他,趕緊拿起電話,給媒體打電話詢問情況。
本市的媒體就兩家,一家報社和一家電視台,兩家都有他的朋友。他分別向電視台和報社的值班編輯說了熟悉朋友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對方在確認他沒有說謊之後告訴他,是得到了消息,但沒有報道的打算,不就是流氓鬧事嗎,有啥好報道的。
最後又補充一句——已經有人打過招呼了。
肖建華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麵帶會心一笑的肖建華心想,關心這個工地的,不隻他肖建華一人,他不是孤軍作戰。
看肖建華忙完後,麗娟問:“建華,會有麻煩嗎?”
肖建華對妻子一笑:“有什麼麻煩,又不是我的事,是市委市府的重點工程,我隻負責拆遷房子。”
麗娟聽了,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說:“我們已經不是以前了,不再為柴米油鹽操心了,建華,以後拆遷的活,我們不幹了,行嗎?”
妻子是擔心了。肖建華想,跟隨自己到城裏這麼多年,麗娟是知道拆遷一切情況的,這裏麵的水有多深,這裏麵的重重矛盾,她是早有耳聞的。
肖建華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苦笑了一下:“我也不想幹啊,有時候,身不由己。”
麗娟沉默不語。看得出,眼裏有深深的憂鬱。
“老婆,別擔心。”肖建華又說。
“你說不擔心,行嗎?有時候我真想一家人回農村算了,我不想大富大貴,隻求家人平安,隻求心安理得,你明白嗎?”麗娟溫情脈脈地看著肖建華。
肖建華伸手攬妻子入懷,手拍拍妻子有點微微發抖的背:“好吧老婆,我答應你,拆遷工程,這是最後一次。”
當晚,心情複雜的小敏還是走向胡傳文的家。
她穿過鋪滿碎磚瓦礫的馬路,走到孤零零的立於工地中央的胡家大院前。
胡家大院的旁邊人家,都已經被夷為平地了。周圍漆黑一片,沒有半點燈火,就連月亮也躲在厚厚的雲層裏。夜風拂麵而來,並不冷的風兒,突兀得像老家傳說的鬼風一樣令人毛骨悚然,讓心情忐忑的小敏打了個冷戰。
在來與不來之間,小敏做過痛苦的掙紮。
不來的話,將白白失去這個千載難逢的掙十萬元錢的機會。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在酒吧裏費盡心思陪人喝酒,需要一年的時間才能掙到的。小敏現在需要這筆錢。她早就想好了,如果真能順利地拿到這筆飛來橫財,就不再做這個行業了。回老家買套房子,找個像楊尚武那樣靠得住的男人,洗洗幹淨把自己嫁了算了。
——這種打算,在她心裏已經盤算過無數遍了。
對於看得見夠得著的東西還沒到手就悄然失去,小敏有些不甘心。但是要想得到這十萬,就意味要照肖建華說的去做。小敏知道,三天時間要想憑借嘴巴說服態度堅決的老人,在拆遷協議上簽字,再怎麼巧舌如簧都是不可能的。
小敏看了一下手機,已經是晚上九點。他臉貼在大門上,聽了聽裏麵的動靜,胡傳文的家裏靜悄悄的,沒有任何響動。她抬起手想敲門,就在手指即將叩響門的一刹那,又觸電似的縮了回來。小敏深呼吸,足足讓自己冷靜了三分鍾。
縮在門邊的小敏,突然有一種做賊的感覺。
過了一會,小敏想,老人這時大概睡了。這麼晚了,去打攪老人家,老人家會怎麼想,說不定會很反感,說不定會識破自己的不懷好意把自己趕出門,那樣的話,就再也沒有理由接近老人了。要找,也是明天白天再來吧。
小敏似乎找到了一個不敲門的理由。
這個理由足夠充分,讓小敏往回走的時候,腳步倍感輕鬆。
到家以後,百無聊賴的小敏給楊尚武打了個電話。電話裏小敏告訴楊尚武,自己今天晚上不上班,你過來聊聊天吧。
經過幾個小時緊鑼密鼓的頭腦風暴,小敏確實有點累的感覺,他想找楊尚武聊聊天,同時也想放鬆一下自己的身心。而那種酣暢淋漓的放鬆,也隻有在楊尚武的身下才能達到。
楊尚武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小敏的家,來的時候,還不忘草草洗了個澡,換上一套幹淨點的衣服。到小敏家時,他的頭發還沒有被外麵的風完全吹幹。
“敏姐,今天怎麼不上班?”由於上樓時步子邁得很急,楊尚武還在喘著粗氣。
“最近有點不舒服,不想去。”小敏騙楊尚武。
楊尚武一聽小敏身體不舒服,急忙走上來用手摸摸小敏的額頭:“不舒服,哪不舒服?發燒嗎?”
看著楊尚武的憨相,小敏“撲哧”一下笑起來。“沒有啦,隻是嗓子有點發炎不想說話,不要緊的。”
楊尚武“哦”了一聲,然後就和小敏談起今天工地上發生的事。小敏聽了,似有所悟。怪不得肖建華這麼急著要我搞定胡傳文呢,原來工地已經出事啦。
聊了一會天後,兩人進入正題:上床睡覺。
兩個人處到現在,都明白彼此的需要,無需花裏胡哨地遮遮掩掩,很直接,也很透明。
房間裏小夜燈的亮度恰到好處,白色的床單便顯得格外悅目,兩個人蜷曲著躺在床上,春宮圖似的爛漫。
花園浜工地上又出事了。
阿三第二天還不見陶亞偉放張廣誌出來,自己不宜出麵去刑警隊,便派人到刑警隊打聽,刑警隊的人又說無可奉告,他以為張廣誌被陶亞偉送進號子裏了。
阿三想,這也太不給麵子了,芝麻大的事,至於嗎?再說自己家的水電被人故意弄壞,帶著人去問問也在情理之中吧,自己又不是真的要阻撓拆遷,無非不就是想多要點賠償款嘛。
而且,這想法在第一次碰見肖建華的時候,就說清楚了的,你不多賠便罷,還幹嗎偏要弄得這麼僵呢。他想陶亞偉是想殺雞給猴看呢,那好,你能殺雞給猴看,我也能曲徑通幽。既然你無情,那就別怪我無義。
他知道,現在自己要對付的是拆遷辦、肖建華,還有陶亞偉,在阿三的心裏,其實他們都是一夥的。他們的背後,還有一個強大的政府重點工程撐著。和這幫人來硬的,肯定行不通,他們畢竟不像那些江湖上的人一樣好對付。
這次,阿三學聰明了,他派人挨家挨戶對還沒有搬家的住戶下通知,要他們聚到一起開會,商量對付拆遷的辦法。
這一招還真靈,總共三十幾戶還沒有簽字的,二十多戶人家都派人來了。阿三本來也派人請了胡傳文的,心想可以讓他領頭,畢竟他以前是做過大官的,在外界說話有分量。
無奈胡傳文一聽是不熟悉人的聲音,拒絕開門,再在門口喊是商量拆遷的事,裏麵就更沒有聲音了。
幾十人聚在阿三家富麗堂皇的客廳裏,七嘴八舌地商量辦法,場麵一時很混亂。阿三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在人群中拍拍巴掌,人群立即安靜下來。阿三讓大家都坐下,自己鶴立雞群地站在人群中,發表演說。
阿三說:“各位鄉鄰,大家都是老鄰居了,我們都是在一起住了幾十年的人,我的名聲有些不好大家都知道,但是再不好,我兔子不吃窩邊草,在這一帶可是從來沒有幹過對不起大家的事,特別是對鄰居,不管歲數大小,我曆來都是以禮相待的。”
人群中有人點頭稱是。
阿三說:“今天讓大家到這裏,是想商量一下拆遷的事,我們祖祖輩輩都住在這裏,這裏是我們的家,不能說拆就讓人家拆。政府工程我們支持,但也不能拿我們當砧板上的肉,想怎樣切就怎樣切啊,大家已經看到,外麵已經貼上拆遷布告,再過幾天我們不搬,人家就要強拆了,大家說,我們要不要保護我們的這個家?我們不反對拆遷,但一定要滿足我們的條件,具體條件,各家可以向拆遷辦提出來,但我們必須行動,必須團結起來。隻有我們團結起來,采取行動,他們才有可能滿足我們的要求。”
人群中有人喊“對”,立即有人附和。
阿三說:“現在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再不行動,人家就真要強拆。所以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大家一起想個辦法,想好了辦法後,大家一起行動,誰也不許當孬種!當孬種的現在就可以走出去,我不反對,不當孬種的,留下來,我們一起保護我們的權利,我們是正義的。”
阿三的聲音並不大,演說也沒有技巧,但在這樣必須同舟共濟的時刻,還是很有煽動性的。阿三還沒有說完,人群就歡呼雀躍地沸騰起來。
於是,大家又你一句我一句地商量起具體的辦法。
人多力量大,嘴多辦法足,最後終於達成一致,學電視上某個釘子戶的辦法,到商店裏做一條巨大的橫幅,拉在靠近大街的某戶人家,讓每家每戶出一個老人,坐在橫幅底下。既不抗議,也不示威,就那樣靜靜地坐著,保證能夠達到理想的效果。說幹就幹,明天就行動。
這一招還真靈,第二天早晨九點,正是上班高峰時間,當幾十個年齡不等神態各異的老人齊齊地沿街而坐的時候,便吸引了無數喜歡熱鬧的市民駐足觀看。
起先,老人們還依照在阿三家商量好的辦法,靜靜地坐在“拒絕強拆,保衛家園”的橫幅底下。但後來,有人嫌不過癮,說這樣清閑地坐著,還不如來點節目,於是又把家裏參加老年文藝隊的家什拿來,就地表演起來。
一時間,有吹嗩呐的,有拉二胡的,有敲起叮當作響的小鑼的,還有隨著鏗鏘的音樂扭起秧歌的,好不熱鬧。
看的人越來越多,老人們表演得也越發賣力,花園浜旁邊的馬路上很及時地被堵得水泄不通。
花園浜一帶發生的事,立即有人打電話彙報到公安局。
公安局領導迅速加派交警,到現場維持秩序。維持秩序是必須的,但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總不能出動民警來對付這些老人吧,那樣事情會越弄越僵。
對付這樣的事,隻能勸阻,不能強來。公安局的人更知道,這樣的事,你在起事之初越是勸他們,他們反而越起勁,所以在弄清楚誰是主謀之前,不宜介入。但必要的防護,還是要有的,上麵命令陶亞偉,立即派幾個刑警穿便裝前往現場,防止不法分子乘機搗亂。
陶亞偉接到命令的時候,正坐在刑警隊裏發呆。
今天他的心情很不好,雖然前天打傷張廣誌的事,是按照肖建華說的上報局裏的,局裏也認可了他的說法,但他總覺得這事不踏實。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做好張廣誌的工作。這狗日的,脾氣比毛驢還倔,說服他傷好出院後不胡言亂語,不是易事。
手機響時,他正在感歎自己怎麼攤上這樣倒黴的事。
從警怎麼多年,雖無大功,但也無過,為抓個破小偷受了傷,這事已經夠倒黴了,要是為了大案要案受傷那還值得,偏偏栽在一個瘦削不堪的小偷手裏。
現在,又一時不冷靜打傷了人——這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如果往小裏講,是自己失職,沒有看住嫌疑人,讓他有逃跑的機會從而摔傷。
但往大裏說,就是刑訊逼供,這可是丟頭上警徽的事。
陶亞偉接到任務後,有兩種不同的情緒在腦子裏打架。
第一種是慶幸,還好,上麵並沒有因為張廣誌受傷的事不信任他,看來上麵是真正相信了張廣誌自己摔傷的說法。
第二種情緒是不滿,怎麼這種破事總往自己身上推?就不能交給其他人?
但不滿歸不滿,份內的事陶亞偉還是得做,何況自己現在又處在需要上麵網開一麵的時刻,所以陶亞偉在接到任務之後的第一時間,就派去了四名刑警,身著便衣前往現場摸情況。並吩咐他們,無論遇到什麼情況必須彙報,千萬不要自作主張地輕舉妄動,否則嚴懲不貸。
陶亞偉看著民警以矯健的身姿,跨上刑警隊那輛掛著民用牌照的昌河麵包車後,就給肖建華打電話,打了幾次,都是“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他不知道此時的肖建華,也正在撥打他這邊的電話。
好不容易打通,肖建華第一句話就問:“陶隊長,聽說花園浜的事了嗎?”
陶亞偉也顧不上寒暄:“接到彙報了,已經派人前往現場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