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風口浪尖,你所能見到的便隻有驚濤駭浪,而當你遠離漩渦,站在岸邊的時候,望穿歲月紛擾,最終得見的,更多是怡人海風與那碧波萬頃。我不敢說自己經曆過什麼大風大浪,也沒有資格擺出一副坐而論道的姿態去暢談風霜雨雪。我所講述的,不過是一些不願忘卻的曾經,和不堪回首的往昔。
我曾在無數個深夜驚醒過來,渾身被濕汗浸透,大口大口喘息,仿佛死裏逃生一般,坐在黑暗中的房間茫然四顧。我想不起自己夢到了什麼,但我卻知道,自己在努力逃避些什麼。人越長大,越會對從前的自己感到陌生,歲月賦予更多的是剖析與反省,往日輝煌也好,璀璨也罷,在這一個個無法安眠的深夜,都像是鏡花水月那般無用。
後來我想明白了,我的恐懼與驚惶,並非來自於對自己所犯下罪惡的反省,那些在內心深處蔓延滋長的,其實還是脫離不得桎梏的人的淒厲呐喊。
我仍是自由的,可以呼吸自由世界的空氣,可以揮金如土,享受所謂的生活。但這些隻能填補我永晝的空白,卻不能在深夜予我一絲安寧。
因為那些相濡以沫的人不在,因為那些朝夕相伴的人不在,因為我穿梭在時光之間,隻能感受到過往的呼吸,卻不能觸摸到當下的溫暖。
有人失去自由,有人失去生命,我兩者都有,卻好似盡失般的孤獨。
我仍記得那年春節,沈公子厚著臉皮賴在我家不走,在我歇斯底裏之後,沈公子懶洋洋的躺在我那張小床上,對我說起過往,說起曾經,說起關於他的種種。
沈公子對我說,他要金盤洗手,他要家庭,他要我。
那時的我,雖說比之同齡人經曆許多,成熟許多,但相比浸淫江湖依舊的沈公子,我還是太過稚嫩了,稚嫩到,我甚至聽不出沈公子簡簡單單話語中,所蘊含著沉甸如山的重量。
金盆洗手,談何容易。
我也是多年後才明白,對於沈公子這樣一個人,洗白意味著什麼。
當時我不懂,自以為看遍江湖風雨,既然範天海這種名動一方的惡人都能洗白,那沈公子自然也能全身而退。站在那時的角度去看,似乎沒什麼毛病,沈公子不是還鬥不過範天海嘛,那不就意味著沈公子沒有範天海“壞”嘛,沈公子也就和文嘉一個量級,當時文嘉都快出獄了,而且有了外商的背景,東山再起也是分分鍾的事。
這種天真的想法持續了幾個月,直到那年十月全國範圍內爆發緝毒風暴,我這才開始意識到,自己錯得多麼離譜。
或者說得再通透些,當時我純純粹粹就是一個法盲的想法,並不知道對於法律來說,江湖大佬和一方毒梟,這完全是兩個概念。
我是六月出事,七月中旬出院,出院以後在家休養的兩個月,直到九月底才重新恢複社會活動。
蘇越接手處理辛紅棉的事,薑妍此後便沒有再提起這茬,一門心思全撲在了工作中,到我“重出江湖”那天,喬薇牽頭的大型高端娛樂社區的項目已經落地,正和範天海的項目鬥得不可開交。
商場如戰場,但商場上無聲的硝煙,感覺要比江湖廝殺刺激多了。不過我是小門小戶,對他們這些豪強的玩兒法看不懂,在我看來,如果從前大家是拚刀槍,現在就是拚鈔票,那段時間,各大商業區、開發區、黃金地段、學區但凡風水寶地,都掀起一股新建改裝風潮,到處都是施工場地,各種廣告宣傳鋪天蓋地而來,這座二線城市突然之間煥發出勃勃生機,娛樂產業一度進入井噴期。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我是外行,所以隻能看熱鬧,隻知道這場娛樂業井噴,不過是一群披著商人外衣的江湖人士,另外開辟的戰場而已。
我和豪強們保持著距離,閑暇時觀望,絕不涉足其中,堅守自己小富即安的理念,認認真真經營我的酒吧和公司,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已經很滿足。
說來有趣,我重回公司沒幾天,孫靜雅帶來一批新麵試的應屆畢業生,我在辦公室看簡曆,看著看著,發現一個非常耳熟的名字,翻了翻教育經曆,頓時哭笑不得,好家夥,校友啊,我曾經的師妹啊。
我把孫靜雅叫了進來,問她這個小師妹表現如何,孫靜雅對她印象還不錯,與我交流一番,直接拍板把她收進麾下。
這個小師妹正是當年那個在外傳我閑話的蔣藍,某種程度上說,正因為她,我和王媛才有了關係拉近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