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代篇 老 子(3 / 3)

老聃笑道:“大道自然,何須強自靜。行無求而自鬆,飲無奢而自清,臥無欲而自寧。修身何需深宅?腹饑而食,體乏而息,日出而作,日落而寢。居家何需眾役?順自然而無為,則神安體健;背自然而營營,則神亂而體損。”陽子居知己淺陋,慚愧道:“弟子鄙俗,多謝先生指教。”老聃問。“安居何處?”陽於居道:“沛(今江蘇沛縣)。”

老聃說:“正好相伴同行。”陽子居很高興。欣然與老師結伴向東而行。行至難水,二人乘船而渡。老聃牽牛而先登,陽子居引馬而後上。老聃慈容笑貌,與同渡乘客談笑融融;陽子居昂首挺胸,客人見之施之以座,船主見之奉茶獻巾。難水過,二人騎牲繼續前行。老聃歎道:“剛才觀你神態,昂首挺胸,傲視旁人,唯己獨尊,狂妄自大,不可教也。”陽子居麵帶愧色,懇言道:“弟子習慣成自然,一定改之!”老聃道“君子與人處,若冰釋於水,與人共事,如童仆謙下;潔白無瑕而似含垢藏汙,德性豐厚而似鄙俗平常。”陽子居聽後,一改原來高傲,其貌不矜亦不恭,其言不驕亦不媚。老子讚曰:“小子稍有進!人者,生於父母之身,立於天地之間,自然之物也。貴己賤物則背自然,貴人賤己則違本性,等物齊觀,物我一體,順勢而行,借勢而止,言行不自然,則合於道矣!”

論養生經

於是,老聃隱居宋國沛地,自耕而食,自織而衣。豈知其名,無足自行,慕其名者接踵而至,求問修道之方,學術之旨,處世之要,於是其弟子遍天下。

有個弟子名庚桑楚,深得老子之道,住在北部畏壘山上。住三年,畏壘之地民風大變:男耕而有粟可食,女織而有衣可穿,各盡其能,童叟無欺,百姓和睦,世間太平。眾人欲推庚桑楚為君主。庚桑楚聞之,心中不悅,意欲遷居。弟子不解,庚桑楚道:“巨獸張口可以吞車,其勢可謂強矣,然獨步山林之外,則難免網羅之禍;巨魚,張口可以吞舟,其力可謂大矣,然躍於海灘之上,則眾蟻可以食之。故鳥不厭天高,獸不厭林密,魚不厭海深,兔不厭洞多。天高,鳥可以飛矣;林密,獸可以隱矣;海深,魚可以藏矣;洞多,兔可以逃矣。皆為保其身而全其生也。保身全生之人,宜斂形而藏影也,故不厭卑賤平庸。”

庚桑楚弟子中有一人,名南榮,年過三十,今日聞庚桑楚養生高論,欲求養生之道。庚桑楚道:“古人曰:土蜂不能孵青蟲,越雞不能孵鴻鵠,各有所能,各有所不能也。桑楚之才有限,不足以化汝,汝何不南去宋國沛地求教老聃先生?”南榮聞言,辭別庚桑楚,頂風冒雪,行七日七夜而至老聃居舍。

南榮拜見老聃,道:“弟子南榮,資質愚鈍難化,特行七日七夜,來此求教聖人。”老聃道:“汝求何道?”“養生之道。”老聃曰:“養生之道,在神靜心清。靜神心清者,洗內心之汙垢也。心中之垢,一為物欲,一為知求。去欲去求,則心中坦然;心中坦然,則動靜自然。動靜自然,則心中無所牽掛,於是乎當臥則臥,當起則起,當行則行,當止則止,外物不能擾其心。故學道之路,內外兩除也;得道之人,內外兩忘也。內者,心也;外者,物也。內外兩除者,內去欲求,外除物誘也;內外兩忘者,內忘欲求,外忘物誘也。由除至忘,則內外一體,皆歸於自然,於是達於大道矣!如今,汝心中念念不忘學道,亦是欲求也。除去求道之欲,則心中自靜;心中清靜,則大道可修矣。”南榮聞言,苦心求道之意頓消。如釋重負,身心已變得清涼爽快、舒展曠達、平靜淡泊。於是拜謝老聃道:“先生一席話,勝我十年修。如今榮不請教大道,但願受養生之經。”

老聃道:“養生之經,要在自然。動不知所向,止不知所為,隨物卷曲,隨波而流,動而與陽同德,靜而與陽同波。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此乃養生之經也。”南榮問道:“此乃完美之境界乎?”老聃道:“非也。此乃清融己心,入於自然之始也。倘入完美境界,則與禽獸共居於地而不以為卑,與神仙共樂於天而不以為貴;行不標新立異,止不思慮計謀,動不勞心傷神;來而不知所求,往而不知所欲。”南榮問道:“如此即至境乎?”老聃道。“未也。身立於天地之間,如同枯枝槁木;心居於形體之內,如同焦葉死灰。如此,則赤日炎炎而不覺熱,冰雪皚皚而不知寒,劍戟不能傷,虎豹不能害。於是乎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皆無,苦樂皆忘也。”南榮頓首。

再授孔丘

話說孔丘與老聃相別,轉眼便是十七八年,至51歲,仍未學得大道。聞老聃回歸宋國沛地隱居,特攜弟子拜訪老子。

老子見孔丘來訪,讓於正房之中,問道:“一別十數載,聞說你已成北方大賢才。此次光臨,有何指教?”孔丘拜道:“弟子不才,雖精思勤習,然空遊十數載,未入大道之門。故特來求教。”老子曰:“欲觀大道,須先遊心於物之初。天地之內,環宇之外。天地人物,日月山河,形性不同。所同者,皆順自然而生滅也,皆隨自然而行止也。知其不同,是見其表也;知其皆同,是知其本也。舍不同而觀其同,則可遊心於物之初也。物之初,混而為一,無形無性,無異也。”孔丘問:“觀其同,有何樂哉?”老子道:“觀其同,則齊萬物也。齊物我也,齊是非也。故可視生死為晝夜,禍與福同,吉與凶等,無貴無賤,無榮無辱,心如古井,我行我素,自得其樂,何處而不樂哉?”

孔丘聞之,觀己形體似無用物,察已榮名類同糞土。想己來世之前,有何形體?有何榮名?思己去世之後,有何肌膚?有何貴賤?於是乎求仁義、傳禮儀之心頓消,如釋重負,無憂無慮,悠閑自在。老子接著說:“道深沉矣似海,高大矣似山,遍布環宇矣而無處不在,周流不息矣而無物不至,求之而不可得,論之而不可及也!道者,生育天地而不衰敗、資助萬物而不匱乏者也;天得之而高,地得之而厚,日月得之而行,四時得之而序,萬物得之而形。”孔丘聞之,如騰雲中,如潛海底,如入山林,如沁物體,天我合為一體,己皆萬物,萬物皆己,心曠而神怡,不禁讚歎道:“闊矣!廣矣!無邊無際!吾在世五十一載,隻知仁義禮儀。豈知環宇如此空曠廣大矣!好生暢快,再講!再講!”老子見孔丘已入大道之門,侃侃而談道:“聖人處世,遇事而不背,事遷而不守,順物流轉,任事自然。調和而順應者,有德之人也;隨勢而順應者,得道之人也。”孔丘聞之,若雲飄動,隨風而行;若水流轉,就勢而遷。喜道:“悠哉!閑哉!乘舟而漂於海,乘車而行於陸矣。進則同進,止則同止,何須以己之力而代舟車哉?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妙哉!妙哉!再講!再講!”老子又道:“由宇宙本始觀之,萬物皆氣化而成、氣化而滅也。人之生也,氣之聚也;人之死也,氣之散也。人生於天地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矣。萬物之生,蓬蓬勃勃,未有不由無而至於有者;眾類繁衍,變化萬千,未始不由有而歸於無者也。物之生,由無化而為有也;物之死,由有又化而為無也。有,氣聚而可見;無,氣散而不可見。有亦是氣。無亦是氣,有無皆是氣,故生死一氣也。生者未有不死者,而人見生則喜,見死則悲,不亦怪乎?人之死也,猶如解形體之束縛,脫性情之裹挾,由暫宿之世界歸於原本之境地。人遠離原本,如遊子遠走他鄉;人死乃回歸原本,如遊子回歸故鄉,故生不以為喜,死不以為悲。得道之人,視生死為一條,生為安樂,死為安息;視是非為同一,是亦不是,非亦不非;視貴賤為一體,賤亦不賤,貴亦不貴;視榮辱為等齊,榮亦不榮,辱亦不辱。何故哉?立於大道,觀物根本,生死、是非、貴賤、榮辱,皆人為之價值觀,亦瞬時變動之狀態也。究其根本,同一而無別也。知此大道也,則順其變動而不縈於心,日月交替、天地震動、風吼海嘯、雷鳴電擊而泰然處之。”

孔丘聞之,覺己為鵲,飛於枝頭;覺己為魚,遊於江湖:覺己為蜂,采蜜花叢;覺已為人,求道於老聃。不禁心曠神達,說:“吾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今五十一方知造化為何物矣!造我為鵲則順鵲性而化,造我為魚則順魚性而化,造我為蜂則順蜂性而化,造我為人則順人性而化。鵲、魚、蜂、人不同,然順自然本性變化卻相同;順本性而變化,即順道而行也;立身於不同之中,遊神於大同之境,則合於大道也。我日日求道,不知道即在吾身!”言罷,起身辭別。

千古流芳

老聃長壽,一百餘歲仙逝,鄰裏皆來吊唁。老人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父。念老子順民之性、隨民之情、與世無爭、柔慈待人的大德大恩,皆悲不自勝。

老聃好友秦佚來吊唁,至老子靈旁,不跪不拜,拱手致意,哭號三聲即止。待其欲轉身回去時,鄰人攔住問道:“汝非老子好友乎?”秦佚答道;“當然。”鄰人道:“既為老子好友,如此薄情少禮,可乎?”秦佚道;“有何不可?”鄰人聞言,由怒轉,大聲責問道:“其理何在?”秦佚笑道:“吾友老聃有言,生亦不喜,死亦不悲。汝可聞乎?昔日老聃之生也,由無至有,聚氣而成,順時而來,合自然之理,有何喜哉?今日老聃之死也,由有歸無,散氣而滅,順時而去,合自然之理也。有何悲哉?生而喜者,是以為不當喜而喜也;死而悲者,是以為不當悲而悲也,方生時貴生,死時怕死,皆是以己之意願而強求生來、強求死去也,皆背自然之理而任己之情也。如安時而處順,則哀樂不能入也。而背自然、違天理,合於道乎?不合於道,可為老聃好友乎?老聃好友者,遵其言而動、順於道而行者也。吾既為老聃之友,故能以理化情,故不悲。”

鄰人聞之,似有所悟,又問:“汝既不悲,何以哭號三聲?”秦佚笑道:“吾哭號三聲,非因悲也,是與老聃辭別也。一號,言其生而應時,合自然之理也。二號,言其死而應時,合自然之理也;三號,言其在世傳自然無為之道,合自然之理也。老聃舉足而應時,動止而合道,吾有何悲哉?”眾鄰聞之,皆言秦佚乃老聃真友,故推其為主葬之人。合土之時,秦佚頌悼文道:“老聃大聖,替天行道,遊神大同,千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