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存在之遠續(1 / 3)

原理三

度量存在的尺度既不是多少,也不是自身的某種性質,而是遠近,離我們及源頭的遠近。

我們之前提到過有限與無限的關係,由於定義的不清楚在後來可能造成了許多的誤解,在有限的世界中,無限存在的似乎也相當廣泛。也許有人會指出,不是說一切都是有限的嗎,但是假使有一份情感放在你的麵前,你能把它分割成多少份呢,毫無疑問,是無限多份,這樣的情形適用於前麵提到過的大部分名詞,這是否是有限論的自我矛盾之處。

事實上,並非如此。

無限與有限,以另一種眼光去審視,也就是遠與近帶來的不同視覺效果。有限和無限都是用來解釋的,有限在近處,無限則適用於遠處。我們認定的有限是指所有的思考和行為都從有限出發,我們出發的源頭是有限的前提。而世界並不能簡單地說成無限或者有限的,我們意在維護我們的信念,因為有限比無限更容易使生命和存在接受。

無限論和有限論都隻是一個大前提,在這個前提裏,無限和有限都被注入了寄托和哲學含義,在此處,無限即是絕望和強製的象征,有限則是溫和和安慰的代名詞。遠離了這個前提,有限與無限都回複原義,即表示數量積累的多少,再無需討論的必要。

遠與近將存在分割成兩部分:哲學與現實。

哲學體現著遠距離帶給人的感受,對安慰的渴望,這顆星有自己不同於別的星的形態和形成過程;但在遠處看來,一顆星就是一顆星,代表著光和渺茫,沒有任何的不同。

在近處,草履蟲處於生物進化的底端,而人類則高高在上,充滿著智慧和力量;但在遠處看來,一隻草履蟲和一個人的含義沒有任何差別,都是生命化身的一個形式。不存在高低貴賤,不存在大小長短,它們擁有同樣的生與死,因為生與死在草履蟲和人上展現的也毫無差別。

在近處,一所美侖美奐的建築與一棵萬年古木對峙遙遙,互訴著各自的內容,成為時空中兩個突出的龐疣;但在遠處,無論是這建築或是古木,都是一樣的。它們不過是存在中兩個毫不起眼的因子,攜眷存在的法則走向各自相同的歸宿。

遠和近象征著兩種不同的視覺效果和哲學意旨。

遠代表著接近事物的本質,而近則與表象相吻合。遠近不同,所見到的存在也就不盡相同,由此引出的一切也都是不同的。

遠是象征近是表達。遠包含了思考,與之對應的是感覺。遠存在於身體深處和身體以外,近存在在身體之中。

當你生活在自我之中,你就會覺得與自己與生命是那麼拉近;如果你生活在本我之中,你負擔著情感和現實帶來的責任與壓迫,你就會深嚐遙遠之情。

遠是靠近源頭和自己的部分,而近則隻靠近現實。遠必定和人的想象有關,近卻永遠是那麼真實。

無論是在宇宙中,還是在我們身邊,盡管還能用作度量單位的還有很多,但不容否認,惟有這兩者才具有深刻無奈的意義。唯有遠處才將我們自身及自己需要連接的如此完美。

遠代表著一切靠近完美和安慰的,而近則隻能到現實之中去挑選;從這個角度去講,遠和近不構成任何對立,而都僅是一種度量,和我們的一種主觀色彩。

任一存在,都會經曆從生到死的過程,都會在此過程中達到溫和與完美的狀態,然後,來到遠所描繪的意義中去。

一個人如此,一個星球如此,世間萬物莫不如此。從死中涎生,又歸複永恒安靜之境界,永恒是一個和數,就單個存在來說,是短暫不過的。

這個大得無法想象的宇宙,也許有一天,本身亦會經曆這個過程。沒有我們及先人設想中的輪回或者轉世,這些不過是虛澹而無聊的,輪回反映出人們的絕望及難以解脫之情,人類意識到自己的功業難續難以長久,在死亡麵前隻好編織了謊言欺騙自己。但是人們在欺騙中又能得到什麼呢?

靈魂並不存在。

靈魂倒是有幾個相類似的表達,在無懼善良者那裏,是靈,即一種不會被死亡衝散的情感和生前的印象;在懼怕者那裏,是魂,即死者留在世間的影子,是其鮮如和陰暗的凝結,有時候,也潔淨如鏡波。舊時代的奴隸主常常沒想自己在死後,就到了另一個世界,過著一如凡間的生活,因為,他們帶上了自己生前的生活方式,這些常令考古學家驚歎不已。

也許這隻是一種信仰,盡管此信仰在我們看來有多麼的殘酷和好笑。當最初的奴隸主,想盡辦法來填被心中的不安和恐懼,而取人或人殉的殘忍方式時,我們看到了一個人如此裸露的殘暴和血性;當後來的奴隸主祭奠祖先時,一聲吩咐就殺了更多的奴隸,讓血流成河,血將天空染成紅色,但是,他說這話時就如我們在呼喊一個人來吃飯一樣毫無惡意,他隻是在執行一個程序,我們能用暴虐來形容他嗎;當幾千年後的文明時代裏,一個恐怖分子點爆了廣場上的炸彈,幾十人因此喪生,更多的人則被嚇得心驚膽戰,那我們將怎麼稱這種行徑呢?

一個妻子殺一條魚和劊子手在午時三刻斬下人頭,士兵在戰場英勇殺敵和犯罪者殺死一個和自己有仇的人,哪個有罪,哪個無罪,罪過在那裏,如何評定,又如何懲罰,誰能被賦予權力做這些?

生命無價,但一條魚為什麼可以被人在市場上任意買賣屠殺,換成是人呢?難道僅因為規則是人類定下的,人類乃萬物靈長?如果人在自然中的統治地位僅是靠智慧和力量取得的,那麼是不是因此胡了暴力的色彩,這與幾億年前霸王龍稱霸地球又有何區別?

如果輪回,一切補贖都將是不可能的了,那一個生命該如何向另一個生命表達歉意?

人類該如何定義自己,如何麵對可能要被定義的窘境?倘若一群外來高智慧人來到,自己人們會認為他們是自己的遠親還是入侵的敵人?

在這一切疑問中,也許最令人心態的是內部的那些,一切的答案亦從這些問題中而來。我們詢問:我是誰?哲學在哪裏?我們的生命為何越來越緊?

我們的生往往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生命是單細胞時毫無意識,隻有當我們的嬰體有了第一根成形的神經時,我們才有了一種可能的標誌。當我們一點點地長成人形時,我們同樣沒有喜惡,沒有愛憎,一切都是混沌狀態。然後,有一天,我們降生世上,即便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我們能說自己是有感情的嗎?我們大腦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可隨後的幾個月,變化卻驚奇地發生了,我們產生了某種依賴竟然可以不知不覺間有了自己的喜惡。隻有在這時,我們才能說,命運線開始在手心延展。

這是一個無比奇妙的過程,就像之前說的,展示了從無到有的變化;更令人驚歎之處是,我們怎麼也找不到一個確定的時間,說在這小時這分這秒上,孩子有了意識,長出了頭發,或者又長大了一點。我們找不到,我們找不到這樣一個確定的界線。但是呢,孩子很輕易地就走過這條線了,他有了意識,長了幾根頭發,又長大了點,也就是說,這條線確實存在。但是可憐的我們就是找不出來。

我們可以決定的實在不多。我們的迷惘和孤獨,與生俱來,而我們得到的答案和安慰往往消抵不了前者的一個零頭。我們發問,向茫茫天地,向身體深處隱藏的自己,問我是誰,我為什麼會存在,我在哪裏。

這些質問被過往的風和時間吹散,無影無蹤,沒有什麼來告訴我們這些。我們低下頭去找尋疲倦的影子━━很多哲人和心苦的人都這麼做過━━影子沒有溫度,很難說它比沒有自己的形狀,這多多少少就像我們自己。我們從那麼遼闊的安靜中過來,穿過數不清的時空降生在地球上,降生到我們親人的身邊;我們都是子然一身,孤獨始終相伴;有限的幾個親人把我們彼此從血緣牽住,走在人海和不能計數的事事物物之中,不至於迷失方向。

我們都是無比孤獨的。當我們承認自己也隻是小小寰球上的一個小小存在時,我們必須同時清楚這樣一個事實:我們彼此毫無瓜葛。我們都來自永恒與安靜,並最終還要回到那裏,我們在人間的相遇在百萬億光年處看不到一絲蹤跡,在更遠的地方來說,是不存在的。沒有人知道,除了有萬億年前的自己,沒有人會記得我們不過是浮塵一粒。

孤獨是與生俱來的。這不同於寂寞,一個人寂寞了可以花點心思來排譴,以小小的熱鬧即可消減;寂寞像是人的衣服,一伸手就可以脫去。孤獨在骨子裏生長,除非舍棄生命或者意識,孤獨的人無藥可救。

孤獨之情難以自拔,雖然很少粉們覺察,但卻無處不在。孤獨為一切情感的底色,由孤獨而出的絕望則否所變情感的起點。一個人必然要生活在集體之中,他的一切都與所處的集體脫離不了幹係,這包括他的思考,行為乃至他的情感,但有一樣除外,隻有孤獨與這個集體無關,在這個意義上孤獨更近於人類精神世界的白描。

我們彼此獨立。每一個存在都會產生一個異於其他存在的時空,在自己的時空裏碾轉,我們走不出自己的身體,正如走不出自己一樣。存在的獨立在此處可以找到明證,不管一個存在可能與另一個存在交織得多麼緊密,也不管它們想想來是如何的,糾纏相生,那也不過是外麵的現象。在裏麵,在那永恒之外,當這一切都被均勻地散落於安靜中時,這種外象就會消失,那時將證明任何聯係都沒有必要,孤獨將我們所能遇到的一切都淹沒了,不複存在了。也就是說,永恒的安靜是全部孤獨的彙集,哪怕一點孤獨,沒有彙進來,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安靜。

一個存在可能會有多種形態,特性和境界,譬如存在表達了無限和有限的統一,證明一切哲學都隻允許在假設中進行;但存在在意識領域的折射隻能是:不可削減的孤獨。且說孤獨表達了這樣一層意思存在既是絕對的,也因此擁有了孤立的含義;越是絕對的事物越是孤立。盡管從這個中心可以延展出無數的內容,但並不意味著這些內容就是中心所包含的;當我們稱其為絕對時,我們意指: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人所領受的孤獨即來源於此種孤立。也許在血緣上,一個人永遠也無法使自己真正孤立;在思想上,也不可能如此。但是,一旦遠離了這些,最原始的知覺也會傾訴此孤獨之情,不是害怕,陌生或者恐懼,也不是寂寞,無所適從,這種知覺即是突然間泛上來的陌生,即便是對著習經為常的事物。有那麼一瞬間,你會感覺你所見到的或感觸到的是你從未經曆過的。在這個時刻,思維被沉浸到了深淵中去,你用以感覺的乃是生命體本身而非一種習性;你將因此見到,你所以為早以感知的事物並不是你的一部分,甚至你的身體也長久地遠離了自己。這也許隻是感覺上的問題,但無疑的是,這一切都與你無關,精神是絕對的,沒有任何部分,隻有核心,除了這精神之外,在思想領域裏,你已與這個世界隔絕。

我們之所以會對自己寫過的字,自己的手感到陌生,乃是因為它們並不總是和自己在一起,我們的質疑實際上是我們的分離;除此之外我們還會懷疑曾經的行為,感情是否存在,會有一切都離自己遠去的感覺,也就是說,感情和行為也不應屬於自己。

真正的自己是無比純粹,虛弱的,它和我們始終不離不棄。它是那麼絕對,以至於拒絕一切附庸和纏繞。它將我們從內心深處與此世界隔絕而開,甚至與我們身體隔絕而開,如果確實如此,順理成章的結論應為:

存在是孤獨的,孤獨是存在的最深境界。自我是一種超越身體和情感的存在,和生命並列在我們體內。

在哲學裏,時間與空間的尺度被擱淺了,用以取代的遠近。因為有了不同的尺子和計算方法,我們能看到一個哲學世界究竟如何。

我們生存在自己的世界裏,而這世界紮根於一顆藍色的星球上;我們在這星球上演繹生命至上的美與極致的醜陋,可以說,人類為這個星球帶來了巨大的改變,甚至是麵目一新的改變。智慧的人類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後就使自己和地球來到了一個高級的進化領域。盡管這期間還包括了另一些無法衡量的極大變化,譬如將機器的蹤跡撒遍全球,譬如將火種熊熊然起,譬如簡簡單單的一份情,卻也稱驚天動地,但是比起這兩者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

文明的火種遍布,地球已經插滿了人類勝利的旗幟;也許你不曾注意,也許你想過了卻未加深入,這一切,不過是近處的影像。我們以近來衡量自己的功業,得到的是滿腹的喜悅自豪或是憂慮。

一旦遠離地球,比如在近鄰月球上,我們所見的隻不過是黑暗裏的一顆較大星體的輪廓,沒有長城,沒有金字塔,沒有以往的曆史及現在案摩天大廈,一根手指就能將這些比擬。光以每秒30萬公裏的速度在宇宙裏爬行,在1秒外的宇宙,我們看到自己究竟如何呢?2秒外,3秒外,曆史在眨眼間就煙消雲散,最早輝煌的一朝,最是驚羨的一生,在遠處,又能剩下些什麼呢?

關於遠比另一個解說來自目睹的世界。

一個行為走過街頭。此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貧是富,氣質如何,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也許他隻是個一般的路人,因為某個理由或毫無理由地經過這個街頭,他生活平淡,每天為各種瑣事忙碌,辛苦或者過著溫馨的日子。或者他位高權重,家財萬貫,富貴一身,他的多得不能計數,生活起居無不令人咋舌,他的地位也許有人要花幾輩子才能積累的到。又或者他隻是個無家無居的小乞丐,沒有朋友,親人音訊全無,每天的日子隻褪色得如破爛的白紙。他什麼也沒把,什麼也不是,稱不稱他為人隻是呼叫者的道德問題。還有更多的可能,譬如隻是一個趕著去學校的學生,譬如一身子然的勞作者,譬如城市的流浪兒,最重要的是,他們之間,有著無限的差別。

疲命奔跪於口食的人想必不能想象到億萬富翁的生活如何,妻離子菜的寡人也體味不到別人口述給他的幸福溫馨,流浪和行乞在某些意義有點關係,但是艱辛的流浪人怕是感受不到無所事事在陽光下令人迷失的溫暖;一句話,他們絕不相同。

然而,雖然一個年薪百萬的人不一定肯與在溫飽線上勞碌之人換一下體驗,但是他們之間的差別在遠處看來絕沒有如此之大。一把艱辛和一生無憂在死神麵前沒有多少區別,五十歲的經曆跟五百歲相較其實是一回事,生得再富貴,也不過是生的一種,不可能超過生之外,而這與貧困潦倒不過是感覺上的區別。高高在上的帝王與默默無聞的百姓,不能說有著絕大的相似之處,甚至可以說,人從定義上決定了彼此之間的差別隻能在一個基數上,上下浮動,而不會離此太遠。一個人不能輕易地使自己脫離這個基數的製約。

而且,消極的觀點是,一個人的除了生命之外的一切,除了你自己,還會有誰了解並記憶呢?生與死活都是自己的事,我們彼此的瓜葛糾纏不過是巧合,須知在我們所有的追求中,絕對生命不會因為追求或者其他存在而有絲毫變化。

無疑,存在的屬性當是孤獨,即此存在與彼存在不會因為何種外力而相近或相遠離。存在之間沒有距離,也不會是統一體,未進入安靜與永恒的存在有如置身於互不重複的時空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