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過程中受益匪淺:“其一,我在解放前的十來年中雖曾胡亂寫過一些東西,
卻從來沒有機會係統地讀書學習,對許多問題都一知半解、若暗若明;受到胡
風和朋友們的啟迪和鼓勵,我著實下了一番工夫,讀了不少書,並比較深入地思
考了一些有關曆史、社會、人生和文學藝術上的問題,雖不敢說有幾多可稱道的
成果,但在我自己,卻未曾虛度光陰,也頗有心得,因而留下了美好的記憶。其
二,我在胡風身上看到了魯迅所稱許的‘鯁直
’品格。這在當時是不合時宜的,
並且已籠罩著一種愈來愈濃重的悲劇色彩;但因此就格外突出,使朋友們為之
焦慮,又被強烈地感染和吸引。我得承認,不論在五十年代初還是後來的歲月
中,我都沒能學到他的這種崇高品格。不過,
‘雖不能至,心向往焉’,它給我的
影響要比他的理論更有力得多。
”
張禹在此文中還說:“在短短幾年中,泥土社出版了幾百種書,絕大部分與
胡風毫無相幹。大量的書稿來自各地作家、翻譯家,他們大都與我素昧平生,有
的至今猶無一麵之緣。其中有些作者與作品,顯然與胡風南轅北轍,很難被胡
風所讚賞,作者本人也不希冀受胡風讚賞的。但我認為,出版社應該是兼收並
蓄,廣泛吸收各家各派的觀點和風格,隻要能成一家之言,或可為讀者提供某
些有用的東西,就不妨出版,這對於作者、讀者、出版社都有益處。
”但後來,許
多作者受到牽連,賬都記在了胡風名下。
張禹說:“實際上卻是我惹的事。
”
其實,張禹無須抱愧。在荒謬的曆史前麵,個人始終是無力的。
五
目前,對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私營出版社的研究尚蒼白乏力。因此,有關泥
土社的來龍去脈,很多人還不了解。近見韋泱《人與書,漸已老》、張澤賢《民國
出版標記大觀》等新書對泥土社的描述均有諸多錯誤。主要有二:
一是與現代文學社團泥土社相混淆。據徐迺翔、張晨輝主編的《文學詞
典》,一九四七年二月,北平師範學院學生李象文、康寶玢、葉邁等在教授丁
易、焦菊隱的支持下,成立了泥土文學社,葉邁為社長。他們中很多成員是中共
地下黨員、民盟盟員。一九四七年四月創辦了《泥土》雜誌。刊物出版後由於政
治形勢惡化,泥土社大部分成員奔赴解放區,或轉移往其他城市,留下來的成
員便與北大文學院的同學合作,吸收了朱穀懷、劉天文等參與編輯工作。朱穀
懷和胡風的關係比較密切,故而,《泥土》便從第四期開始刊登路翎、牛漢、綠
原、羅洛等人作品。正因為泥土社和七月派的這種關係,人們又往往把它認為
是七月派的一個分支。一九四八年四月九日,北平發生“四九血案”,泥土社主
要負責人嶽海遭捕,泥土社社員多數被通緝。《泥土》在出版了第七期後被迫
停刊,泥土社也停止了活動。但此泥土社與後來成立的出版機構泥土社完全是
兩回事,並無傳承關係。若說有聯係,隻有兩個泥土社都編輯出版過七月派詩
人的作品。
二是泥土社的成立時間。張靜廬輯注的《中國現代出版史料丁編》(下)附
錄有一份“一九四九年全國公私營圖書出版業調查錄”,其中收錄了泥土社的資
料。有人據此認為泥土社成立於一九四八年或一九四九年。若此說成立,可能是
許史華等人在動力社之後改組了泥土社。那麼,張禹、賈植芳、梅誌等人的回憶就
不準確了。我以為這種推理是站不住腳的,調查錄上一九四九年並非實指,而是
指解放前後,那份調查錄表明了解放前後全國公私營圖書出版業的基本狀況。
建國初期,對私人資本特殊照顧的政策是短暫的。隨著一場場運動的到
來,出版業和其他商業一樣,逐步被統一收為國有。在新政權看來,這些出版
社的“出版方向大多不明確,出版物多屬粗製濫造,其中不少是投機出版社,亟
需逐步分類整理,或予以取締、或以聯營方式建立有專業方向的聯合出版社,
以減少單位、避免重複。”上述《計劃大綱》(草案)稱,“平均每年整頓與取締
者為百分之二十,經整頓後的一部分(約二十家)由國家投資改組為公私合營,
爭取到一九五七年全國出版業基本上由國家掌握。”
事實上,私人出版社被整頓與取締的進程比預計的要快。《上海出版誌》
記載:“上海市出版局在審批營業許可證的過程中,淘汰了一批不具備條件的
出版社。到一九五三年底,私營書店從三百二十一家減少到二百五十二家;
一九五四年初,尚有私營出版社八十家,其中十五家參加公私合營,三十一家
的編輯出版業務人員由各國營和公私合營出版社聘用,二十三家被淘汰,其餘
十一家宗教出版業分別由各宗教團體管理。自此,上海基本上完成了對私營出
版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從業人員全部得到妥善安置,有條不紊地進行工作。”
泥土社即使沒有卷入胡風事件,它的結局也是可想而知的。
附記
廣東惠州劉惠女士讀到二○一○年五月四日南方都市報《泥土社往事》後,
打電話給我,才知道泥土文學社在胡風事件中也受到牽連。
劉惠女士是泥土文學社成員李象文、李惠芬夫婦的女兒。她說,“四九血
案”發生後,她的父母到了冀東解放區,分別改名葉北岑、葉北流,所以她的小
名叫葉葉。解放後,葉北岑、葉北流被分配到南方日報工作。胡風事件中,他們
被隔離審查後,雙雙失蹤,下落不明。年幼的劉惠被送到了孤兒院,她還有個弟
弟也被送了人。
劉惠在二○一○年滿五十七歲,已退休。電話中,我可以感受到她哽咽的語
氣。她說,如果父親活著有八十多歲了。她希望從我這裏得到一些線索,尋找到
雙親下落。我查到,關於她父母的遭遇,泥土文學社成員葉遙在《我所記得的
有關胡風冤案“第一批材料”及其他》曾提及。此文發表在一九九七年十一月
二十九日《文藝報》,舒蕪《回歸五四》一書收為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