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唯又跑了一趟市裏最大的喪葬市場。
上次來這邊打聽結陰親的事兒, 老板娘說什麼不肯幫,兩三句就給拒絕了。刃唯報酬給的高,那邊也死咬著不鬆口。回家想了幾天,刃唯決定自己還是再來試試。
成景廷走後,市裏就常常下雨。
偶有傾盆大雨如天穹倒瀉,刃唯想淋雨, 不打傘往家裏花園站,一站就是半宿, 也不知道在等誰。後有一次刃依依半夜溜出家門和閨蜜約了蹦迪局, 在院裏看見弟弟直愣愣杵在那兒,嚇出一聲驚叫。
今日雨後道路濕滑, 刃唯一雙白球鞋踩得地麵泥濘飛濺。
他換了薄針織衫搭闊毛衣外套出門,刃依依還說你這前後都透風, 冬天不能這麼穿。刃唯說冷點兒好, 冷點兒清醒。
刃依依問他你是不是失戀了?
刃唯說沒有。
“失戀”是指被戀愛對象拋棄。
他……沒有。
老板娘看他抱著生辰八字來,簡直頭疼。最開始還沒看出來這孩子這麼倔……活人和死人哪兒能結陰親的?真要搞,那也是“晦氣”,損耗自己陽壽。
看刃唯小鼻子小眼的,站在鋪麵前不肯走, 老板娘終究還是心軟,決定給這孩子再解釋一下情況。
她撓撓胳膊,指了指刃唯手中拿的字據, 為難道:“冥婚冥婚, 死人和死人才能配。以往啊, 這稱作’搭骨屍’,要雙方過門戶帖、命館合婚,一塊兒破土安葬……哪兒有活人和死人辦冥婚的?”
“我上網搜了一下,有的。”
“別人是別人,你是你,”老板娘歎口氣,“喪偶是作孽,她九泉之下還要捆著你就更作孽了。哎呀,弟弟你還這麼年輕,條件也頂天地好,續個弦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不好嗎?”
刃唯愣了,躊躇幾秒,還是想爭取:“活人……真沒辦法麼?”
老板娘說:“還有一種叫’娶烈’,就是說訂婚後一方死亡,另一方不改嫁。禮儀呢,還是跟普通結婚一樣的,隻是獨自進新房後就得穿上孝服開始守寡,這種最苦啦。你一大小夥子,有什麼好想不開的?現在姑娘家都不這樣兒。”
“……娶烈?”
老板娘邊剝花生邊說,“嗯,而且姑娘那一方還得一直穿孝服守著。這事兒啊,還得看夫妻雙方陰陽調節,雙親出麵,聘禮什麼的送過了,才叫禮成。守活寡知道麼?沒區別。”
一聽“雙親出麵”和“陰陽調節”兩個詞,刃唯抿緊嘴唇扭過頭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其實刃唯特別想說,嬸兒,我對象不是個丫頭,是個男人。但現在世俗是非太多,他也隻能抓這喪葬市場的幾根稻草。
他怕嬸兒不幫他。
現代不比得古時候。要是從前,刃唯一擲千金,要求最有名的風水師和通靈人為自己舉辦一場盛大的冥婚,誰敢亂嚼什麼舌根?可現在不一樣,他還有自己的家,有父母,有辛辛苦苦傳承下來的家業衣缽。
“那,”刃唯半張臉藏進毛衣高領裏,說話聲有氣無力,“還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和她有一些聯係嗎?”
老板娘看他一個人站在門口,身上還落了飄雨,便趕緊招呼人進來。
端了塑料凳子,刃唯扶住往上一坐,心神未定,就聽老板娘關切詢問:“對方過世多久了?”
“很久了……”刃唯想想,總不能說快百年,隻得算了算成景廷和酒店一起消失的時間,答道:“兩三個月了。”
“咦?我怎麼記得你上次來是四五個月以前?”
見老板娘疑惑地皺起眉,刃唯連忙說:“您記錯了。”
從兜裏摸出一包國煙,老板娘取桌上的火柴,輕劃出攢動小苗,再將煙分了一根與刃唯。
刃唯麵相看著小,膚白水靈的,老板娘越看越稀罕,忽然注意到他眉心一道淺淡的疤痕,不自覺靠近了些去瞧。
刃唯見她湊近,也極為乖巧地把額前零碎的發撥開,小聲說:“我父母說,我小時候摔過跤,所以有……”
老板娘深吸一口煙,拿眼尾睨他:“弟弟,你不是本地人吧?”
“啊?我是本地人,生在城西長在城南的。除了每一年放假會回祖上的縣城裏玩半把個月……為什麼說我不是本地人?”刃唯疑惑道。
我家院兒裏的歪脖子樹都是我栽的。
水池裏撲騰的小魚是我養的。
連家裏酒店順帶來的男朋友都是看著我長大的!
“你這是陰陽眼,你爸媽沒提醒過你?”老板娘用指腹輕輕摸弄他眉間那塊小疤,“我問你,你生下來哭不哭?有夢見過自己的死亡嗎?”
刃唯說:“好像……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家裏人是說過我生下來不哭的。當時醫院接生的護士都嚇壞了,趕緊打我,我雙頰憋得通紅,根本就不哭。後來我姐來抱我,我看著我姐就嗷嗷地叫,我家裏人說我從小就怵我姐。”
至於夢見自己死亡……有。
為了成景廷去探訪前兩世的回憶時,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自己的死狀。無一例外,都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