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有一種人能夠’過陰’。特征除了長陰陽眼,第二就是生下來不哭。”老板娘仔細打量他,“一般來說,不哭的孩子活不下來,但你活下來了。”
“過陰?”刃唯瞬間不再萎靡不振,他從老板娘的話語中捕捉到了部分可能性,激動得快要站起來,“意思是我能去一趟陰間?”
“你先聽我說完,”老板娘拉住他,“第一,你對象已過世有一段時間,大概已投了胎。投了胎的人靈魂和**都重生了,你這輩子再也找不到他。”
刃唯眼眶紅了。
他努力壓下去喉間的不適,猛咳幾聲,爭取似的講:“那也要我下去看看他到底有沒有走……”
“可以過陰的人,從小就知道自己會如何死去,也知道身邊人們的劫難。市場上,有一些過陰人會拿這個賺錢,也有的會保守秘密。因為言多必失,容易折壽。”老板娘搖搖頭,眼神略帶擔憂。
刃唯說:“可我不知道我會如何死。”
老板娘說:“所以我講你不是本地人。一般情況下,隻要過陰人離開了出生地,他就會變得和普通人無二,過上正常的生活。”
“意思是,隻要我回到出生地,再經過一些儀式,就可以……”刃唯微微睜大眼睛。
天知道,他已經激動得發抖。
成景廷走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了訣別的打算——他聽說過陰間有一條忘川河,河邊開滿曼陀羅花。這些花的花瓣和葉子總是相反生長的,寓意生生世世不相見。偶爾,刃唯會在夢境裏見到曼陀羅花。它就像一枚魔咒,不斷地提醒著刃唯,成景廷已經不在了。
連“死了”都不是,就是完完全全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從曆史、從空間、從所有人的回憶中來看,他都不再屬於天地間。
臨走時,喪葬鋪子前的小雨快停了。
刃唯拿著老板娘送的透明傘出了鋪麵,又買了些紙紮作為答謝。老板娘看他情緒不太穩定,一路將這癡情小孩兒送出市場,站在街道邊一字一句地囑咐他。
老板娘說,在過陰時,你的鞋子必須有一隻要反過來。要是把鞋全部撥正,你會醒來;要是把鞋全部弄反,你會死在你過陰的地方。
刃唯老老實實拿手機記事本記,發誓自己考科一都沒這麼認真過。
這些文字簡直是自己的解藥良方。
老板娘還說,等刃唯找到了出生地後,再拿上生辰八字來找她,她會為刃唯介紹那邊當地的通靈人。
再次相見原本對刃唯來說刻不容緩,但他害怕了,他害怕聽到通靈人告訴自己,對方已經轉世投胎,與前塵往事再無瓜葛。
一想到這裏,刃唯就怕得打寒顫——他和成景廷之間,生不是問題,死也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莫過於“不記得、不存在、找不到”。
靈魂好輕,風一吹就散了。
回了家,刃唯沒有去問母親,反倒是鑽進書房去翻自己的出生證明。
刃家有一個小抽屜,裏邊兒拉開是全家人的小紅本、各類證件,還放了不少刃唯的童年照片。有幾張還是刃唯初中時穿校服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抓拍。
十八歲,同樣的年紀,第三世的自己在教室裏昏昏欲睡,而第一世的自己就早已手持三尺青鋒縱馬殺敵,劍指之處點破狼煙,軍中無人不奉他一句“刃小將軍”。
他還記得,第一世十七歲時,在朝堂之上,成景廷第一次抵抗父命,理由是刃唯年紀過輕,無力承擔出征先鋒官之職,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皇上問,那軍中可有新秀可選?
成景廷自薦,擲地有聲:“我。”
此言一出,眾臣跪伏,哀叫連連,說什麼太子殿下不可、太子殿下切莫衝動、殿下可知那蠻夷之地危險四伏隻怕是有去無回呀,什麼太子殿下金貴身軀不可承擔戰事雲雲,聽得成景廷險些衝動到君前拔劍,把他們的長舌全割下來。
刃唯在旁邊憋著笑,成景廷也憋笑。
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人一笑起來,頓時沒了君臣之分。皇帝被臣子們念叨得頭疼,怒喝一聲安靜!
刃唯見時機已到,出列跪地,朗聲道:“臣以為,太子殿下為先鋒官,臣為左膀右臂,一同出征,定當拿下圍山以北!”
媳婦兒都跪了,成景廷也跟著跪,邊跪邊領命。半年後,太子殿下與小伴讀一同策馬率先回城報喜,從此雙雙一戰成名,說是“帝國雙璧”也一點不誇張。
成景廷好強,武力方麵從成年後才逐漸超越過刃唯的造詣。偶爾刃唯說軍中誰的刀法練得好,成景廷就去跟人單挑一場,再跑回去逼著刃唯承認自己更厲害。後來他們共挑大梁,刃唯一舉高奪武狀元,成了軍中又一主力戰將。
從此長安花落,戰馬也不再還。
一不留神,手中照片飄落在地,刃唯熟練地低頭,用手背揩幹淨眼角的濕潤。
成景廷這個騙子……
一定是前兩世自己都太堅強,所以才把心裏的委屈和小難受全放在第三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