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猛的顫了一下
第6章猛的顫了一下
進了屋,他將一個白色小瓷瓶交給我,並說:“讓你家先生好好養傷,改日我再去拜訪。”我心不在焉的點點頭,滿腦子想著怎麼把母親的東西拿回來。他突然說:“那支簫我不能夠幫你要回來了,四哥方才說,要你親自去拿才給。”
我猛地抬頭,原來剛才他在跟他說這個。完顏羲倒是和藹可親,溫文儒雅,可是那個四王爺就不太像善類了,我去拿,他定又要刁難於我。見我麵露難色,他安慰道:“那支簫很重要?”我還是點頭。
“四哥不是不講理的人,隻是在逗你玩吧,他就這樣的。”大概是他的話起了作用,我心裏一陣感動。然後向他道過謝,便向四王爺的房間走去。我輕輕叩門,可是沒有人應,又敲了幾次,還是一樣。再看天色快要晚了,我跺了跺腳,我已出來許久,心裏萬分放不下先生,若他醒來不見我,定會著急的。我轉身看了看完顏羲的房間,發現他正站在門口望著我的方向,目光不自然的對到一起時,他揚揚嘴角,一笑而過。
看來我隻能先回梨山,明天再來拿玉髓簫了。
回去的路上,心裏陡然生出層層歉意,先生清秀的麵容,溫柔的話語是我這兩年最珍貴的回憶。如果一輩子生活在梨樹林裏,看看青竹,吃先生做的梨花粥,跟他學書,吹簫,那豈不是也很好嗎?
驀地又突然想起兩年前那個戴麵具的男子,我像是找到了一條出路,是啊,我答應過先生,不讓他為我折了翅膀,我又怎能忍心讓他陪我孤獨終老呢。晃得抬頭,好像看見院門口站著一個身影,再仔細看,卻又沒有了。
踏進屋內,發現先生並未醒來,心裏湧起一陣失落,原來剛才真是我眼花了。
我輕輕走過去,把藥瓶放在他枕邊,替他揶好被子卻反手被他抓住,“墨兒。”他並未睜開眼,原來隻是做夢。
我想抽回手,他卻越抓越緊,“先生,你醒了嗎?”我探問道,先生緩緩睜開眼,眸子裏的光黯了不少,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先生?”我不安的叫他,他抓住我的手用力坐起身,我拉過一條毯子給他靠著,他沒有拒絕,隻是淡淡開口問我:“墨兒,你怨我?”
我無奈撇了撇嘴角,“怨你什麼?”
先生深深望著我,眼神顯出吃力,“之所以幫助金國攻打遼國,隻因我是金人,我的母親死於遼國軍士手下,我要為母親報仇。可是我不會答應再做他們的軍師,幫他們去蹂躪宋土,你相信我。”
先生的聲音顫抖而激動,我心裏雖然不忍,卻還是忍不住質問:“先生,我們從小學習墨家思想,我們爛熟於心的“非攻”不就是譴責戰爭給百姓帶來的傷害嗎?可是你卻做了金軍的軍師,讓大遼生靈塗炭,我也恨大遼,我恨耶律延禧,可是百姓是無辜的。”
先生漠然的看了我一眼,說:“即使沒有我,遼也氣數已盡,現在大金國富兵強,遲早有一天會踏進這片國土,我所做的,隻是將這傷害降到最小,如若不是耶律皇室昏庸愚昧,朝綱不振,又怎麼忍受別人的欺淩?儒學好,可隻適用於太平盛世,墨家好,應用在治國,而現在是爭天下,弱肉強食的道理先生也曾教過你啊。”
“如果定要有個人去做這件事,我不希望是先生你。”我近乎懇求。先生眼神裏的一絲慍怒漸漸退去,他疲憊的閉了一會眼,又說:“墨兒,我們不能為了逃避自己內心的歉疚,而讓別人背負屬於你的罪名,這件事,我做最好。”
我不解的望著他,先生動情地說:“因為我不會忘了老師教我的。”我聽罷把頭埋在他的被子裏,嗚嗚的哭起來,他愛昵的捧起我的臉。
“你還是我的那個先生。”我高興的喊了出來,像失而複得了什麼,所有的委屈全都消散。
吃了解藥後,先生的神色果然好了很多,我讓他安心躺下休息,他竟什麼都沒說就答應了,想必也是想快點痊愈吧。我靜靜坐在門口望著竹子發呆,隻等先生入睡,便下山去要回我的玉髓簫。
“墨兒,”先生突然輕聲叫我,我走到他身邊,“昨天我睡著時,好像聽到墨兒你吹簫,現在可能讓先生聽聽你的《子衿》吹得如何了?”
他的眼裏有期待的神色,我卻慌了,胡亂想了個謊就說:“先生你累了,先睡一覺吧。玉髓簫……我最近都沒有隨身帶了,等你醒了,墨兒再吹給你聽好不好?”先生不再勉強,“嗯”了一聲便側過臉休息。
我得在先生醒來之前,把簫拿回來了。
一路小跑,一個時辰不到便下了山,我來到麓尾客棧,卻發現客棧大門口聚了一堆百姓,個個情緒激動的指著客棧裏麵的金兵罵個不停,整座客棧,儼然已成了金兵的一處驛館。終於有一小隊士兵戎裝出來了,一開始隻是強行驅散這些民眾,但民眾卻越聚越多,似乎都在指責金軍的殘酷暴戾。這時那個四王爺從裏麵走出來,隨意丟下句“聚眾鬧事者殺無赦”後便事不關己的轉身把玩起腰間的金絲流蘇。人群中有個人罵得極響:“完顏歧你個畜生!你怎能如此殘暴的對待大遼俘虜!你不得好死!”
我的眉間忍不住抽動,於是用盡全力撥開人群,衝到最前麵大喊一聲:“我要見完顏歧!完顏歧!”
完顏歧聽到我的聲音驀地轉身,皺起眉在人群中搜索我的身影,原來他還記得我的聲音。周圍的百姓太激動,我的個子又不夠高,隻能被他們擠來擠去,已經有士兵開始拔刀,我現在就算想奮力擠出去也無計可施了,就在那一刻,完顏歧看到了我,他疾步向我走過來,我抬頭卻看見一個金兵舉起利劍要向我刺來,我“啊——”一聲尖叫嚇得閉上了眼,同時卻聽到另個人也喊了一聲尖利的“啊——”,還未睜開眼,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從人群中拉了出去,原來是完顏歧。
他臉上的表情好像是害怕又像是要發火。回頭再看那個金兵已被砍掉一隻手臂,正是握劍的那隻手臂。我倒抽一口冷氣,完顏歧見我臉色蒼白,便急忙捂住我的眼睛,把我拽進屋,我的手臂被他扯得生疼,想推開他,他卻抓得更死,突然間又鬆開我,發怒道:“你剛剛是想死嗎?”我瞪著他,看著他難得嚴肅的臉,咬咬牙冒出一句:“他們說的不錯,你真殘忍。”想到他砍去了自己士兵的手臂,我幾乎能聞到此人的戾氣。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狹長的鳳眼透出無比犀利的目光,他走過來捏住我的下巴,我握住他的手腕,卻動不了他。”還不是因為你!如果我不這樣做,你剛剛就死了!”他說完,我手裏就失了力氣,因為我,他傷了自己人,再看向他的眼神,竟有些許柔情,我別開臉,他卻突然發笑了,換上了一如既往的不正經表情,“怎麼?決定跑回來當我的男寵,哦不,原來是王妃啊?”我一聽,不禁奇怪,下意識的抓自己的帽子,卻發現帽子早已不在頭上了,定是剛才擁擠時被扯掉了,沒腰的長發此時自由散落下來,包裹著我。
我驀地想起母親,當年她也這樣散出頭發跪在耶律延禧的馬前。
我的臉竟然不爭氣的紅到脖子,他看著我,眼神越來越深,感覺到他手裏的力道小了下去,我隨手一拍,就輕鬆把他的手從我臉上甩開了。
他收回手,斂了斂神,又戲弄我道:“難怪子桑嬴素來不近女色,原來藏了個——”
“還我玉髓簫!”我厲聲打斷他,他不但沒有不悅,而是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說:“玉髓簫?名字是好,可惜碎了。”
“碎了?你竟然!”我氣急之下,抽出他腰間的佩劍,直直刺向他,劍鋒抵在他的喉嚨,他也不反抗。母親的遺物,竟如此就被毀了,我心裏越發難過,手腕剛要用力,門口傳來一聲急喝:“墨兒住手!”
我一驚,轉頭看見先生與完顏羲並肩走來。
一個清雅,一個俊朗,讓人有片刻的恍惚。
“先生……”完顏歧搶掉我手裏的劍,收回自己劍鞘中,眯起眼,冷冷的做起了旁觀者。
先生走到我身邊,拉起我的手,關切的問我是否安好。
“先生,你怎麼下山了?你傷還沒好……”
先生笑道:“我若再不來,我的墨兒可就要把四王爺給傷了,這還得了。”說完,子桑看了看其餘兩人,嘴角劃過一絲笑意。
一邊的完顏歧冷哼了兩聲,我卻本能的看了看完顏羲,他依舊掛著明亮的笑,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般。
先生鬆開我的手,從袖口裏拿出一樣東西,“玉髓簫!”我欣喜的接過,憤憤的看了一眼完顏歧,小心翼翼的拿著,生怕它受一點損壞。
先生寵溺的揉了揉我的頭發,再看到我穿著他的衣服,忍住了笑。
玉髓簫完好無損,我笑意盈盈,全然忘記了旁人,這時忽然聽到完顏羲對完顏歧說:“四哥,你何必誅殺這些無辜的百姓呢?就算是俘虜,我們也可以招降。”
完顏歧冷冷掃了一眼外麵,已經沒有人,大概是完顏羲驅散的吧。
“我也想少積點罪孽,可是他們降了嗎?”完顏歧不耐煩的說完就作勢要走,卻看見樓梯上下來一位紅衣女子,於是又不懷好意的取笑道:“七弟,這不是子桑先生的紅顏知己嗎?如今怎麼反倒跟你形影不離了?”
我們順勢望去,一位一身潮紅的曼妙女子正從樓梯上款款而下,她先對完顏羲露出淺淺一笑,看到先生和我的時候,眼裏閃過一絲隱藏極深的奇怪神色,但很快又換上笑意,大方的對完顏羲和完顏歧行了禮。
我看向先生,他隻是對她微微點頭。女子走到完顏羲身旁,給他看了一個信件,兩人便均告辭離去。
經過我身邊時,完顏羲低聲說道:“原來是個女孩兒,這倒讓我想起一件事了。”說完連看也沒再看我一眼,就離開了。
他竟然也記得,我望著他的背影,漸漸和九年前的那個背影重疊,飄散的青絲依舊。
“墨兒,”先生叫回我的神思,我看向他,卻發現他並不在看我,“先--”
“我們回去吧。”先生清清冷冷的打斷我,然後拉起我的手,竟有些急促。
“子桑先生,”我們正欲離開時,沉默許久的完顏歧叫住先生,“有些話,我七弟說得太過委婉了,所以我想,先生可能沒有弄清他真正的意思。”他的語氣倨傲而頑劣。
先生臉上卻沒有絲毫變化,他淡淡的回答:“兩位王爺的意思,在下都很明白,可子桑隻遵循自己的意思,不知這樣說,四殿下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