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隻覺綿軟無力(2 / 3)

我不可避免的懷念起一種觸感,我曾踩過滿院的梨花,奔向先生張開的雙臂,那溫暖的胸膛溢滿了梨花的清香,不知道先生現在是否還在梨山。我感謝先生這次的成全,若不是這些日子以來的遊曆和思考,我想我會永遠束縛在那些雜亂的思維裏,現在我一個人看到了山,觸到了水,聞見了野花的香氣,看到了忙碌的人群,我漸漸覺得那些思想的枷鎖越發可笑,我不再糾結於對先生的情感,那是光明正大的,無關於男女之情,我也不能用這種感情禁錮了先生那清風一樣的魂魄。

我又想到阿七,他是我看不透的,他總是像陽光,可我偶爾也能從他的眼裏看到陰霾,那種驅不散的沉默,讓人窒息,看上去像是最簡單的存在,卻往往是最複雜的計算。我不想再想,回憶裏隻要留他一尾青絲便可。

腦袋迷迷糊糊的想了太多,我疲憊的合上眼,將最後一絲日光斂進雙眸,恍然間,好像看到一對青色羽翼的漂亮鳥兒掠過天際,於是我嘴角噙笑,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抱著馬脖子睡著了,做起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抬頭看見一座高大的城樓,城樓上有一塊牌子:東京。

我興奮的拍了拍青驄,說道:“我們到了,我的故都東京。”青驄也像在替我高興,仰頭嘶叫了一聲,其實我們都不知道,回到這個地方,到底是福是禍,是憂是喜。

我下馬步行,青驄安靜的跟在我身後,熱鬧的人群,繁華的街景,在我們兩旁靜靜流瀉,我伸出手掌,什麼也抓不住,我好像不再屬於這裏,冷漠從容的情愫從心裏蔓延到臉上,任何人見了我,都不會覺得我是故人,而是羈客了。

睿康王府。

睿康王爺是我的二伯,他與父親自小最親,且為人兩袖清風,不為世故所擾。甘願做個有名無權的整理文獻的文官,但是地位卻毫不被撼動,在朝廷上的地位,首屈一指。我相信這裏是我首選之地。

才剛到府前,正想著以何種名義進去,這時門口突然傳來哭鬧聲,我偏到一側,隻見一相貌伶俐的女孩子被兩個侍衛模樣的高大男子趕了出來,其中一個男子說道:“你這不知死活的,擾了主子清夢,還不快去尋醫,主子的身體能耽擱嗎?”

那女孩子被嚇得不輕,抽噎著不敢抬頭。片刻後,才擦了眼淚,向我這方向走來,經過我身旁時,我輕聲叫了聲“姑娘”,她轉身看我,將我上下打量一回,我一身男子裝扮讓她怯生生的不敢靠近。我和藹笑道:“方才在下聽到府內要尋醫,不隻是怎樣的病患?”

想起剛才那兩個蠻橫的男子,穿的衣服倒不像是王府的,而且睿康王府上至主子,下至奴仆,都不曾見過如此驕縱的。那姑娘依舊狐疑的看我,我又解釋道:“在下也算是個醫者,不知能否幫忙?”聽到我能幫她,自是喜不自勝,天真的什麼都不盤問,就將我拉近府內,這反而讓我訝異非常。

一路走去,每個樓榭都有人盤查詢問,不慎嚴密。兜兜轉轉,那姑娘帶我來到一個寬敞的房間,一進門,就能聞到裏麵濃重的龍涎香,房間裏跪了一地的丫鬟,還未見到正主,就聽見一個男孩略帶稚氣的吵鬧聲,我循著聲音,隻見一個比我年幼些的男孩子坐在明黃的床榻上,錦被,香爐,床前流蘇都胡亂的躺在地上,一片狼藉,丫鬟們個個膽戰心驚,不敢上前。

我仔細觀察,心裏猜想這大概是皇家的孩子,雖已十二三歲模樣,眼神和行為裏卻透出一股稚氣,甚至有點傻。我突然想起五歲離宮時,明皇後曾誕下一子,當時太醫就診治說此皇子可能心智不如常人,再看眼前,如若是他,年紀也該是這般。

我正回想,帶我進來的那個女孩子已跪了下去,怯怯的說道:“稟告李公公,此人自稱醫者,遂奴婢帶他前來。”這時我才發現床邊還站著一位公公,我看向他,他斜睨看我,我才意識到要行禮,禮畢,那公公也不理我,彎著身子對那男孩子說:“太子,奴才又找了個醫者,殿下讓他看看可好?”

果然是趙桓,沒想到如今已是太子,可是按常理來看,能給太子治病的必須要經過嚴格考察,可我隻不過是隨口一說,就被帶了過來,不免奇怪。太子桓聽李公公一說,停下哭鬧,轉而看我一眼,我微微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倒也有幾分徽宗的模樣,但更是俊秀清麗,像個娃娃。

他突然豎起手指“噓”了一聲,跳下床跑到我身邊,盯著我看了良久後對李公公說:“我要她陪我睡覺!”我一驚,心想這是哪一出。我為難的看向李公公,沒想到他卻一臉諂媚的笑,對我說道:“有勞小先生替殿下診治。”然後便帶著眾人退下了。

我再看那太子桓時,他已站在門口,兩手貼在背後,好像在仔細聽著什麼,從這背影看來,倒正常得很。屋子裏靜息片刻,他回頭看我,臉上依舊是那略帶癡傻的笑容,我立刻收神,剛才竟有片刻覺得身處某種假象之中。他從我身旁徑直走過,然後坐在床沿,側下身子,用手撐著腦袋饒有興趣的看我。我竟有些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試探性開口:“殿下。”

“為何女扮男裝?”他問得我措手不及,臉上閃過一絲狡黠,我不確定是否看錯。”你叫什麼?”他的表情變化多且快,此刻又波瀾不驚,不喜不怒了。

“回殿下,墨綰蘇。”

“姓墨?”

“是。”他完全不給我思考的時間,這般流利的問我,哪裏還像個心智不全的患者。

“你跟我見過的一個女子很像。”他眯起眼,看我一會,又說:“不,不是像,是一樣。”我不知他意喻所指,即使他說的是我母親,可母親離宋時,他才不過牙牙學語之齡。

這處境太過被動,我不甘被一個眾人眼裏的癡傻之人牽著鼻子走,於是略帶挑釁的反問他:“那麼太子又為何裝瘋賣傻呢?”

太子桓剛想說些什麼,卻見他眼神跳過我直直盯著窗口,眼裏閃過一絲厲色,我跟著望過去,似乎有個人影。再回頭,他又是先前那個樣子,嘴裏還傻乎乎的喊著:“有鬼啊!我睡不著,屋子外邊都是鬼。”一邊故意喊著一邊迅疾湊到我耳邊說:“那是李德晚。”

我心裏已經了然,原來那個人影就是李公公,太子桓這樣是為了避開那些眼線。他起身拉過我,在我耳邊低聲說:“跟我來。”他輕輕按下枕下一個機關,床板吱的一聲翻開一個暗室,他拉著我慢慢下去,然後又從裏麵將床板還原。

原來床下麵別有洞天,他點燃一支蠟燭,黑漆漆的空間裏終於有了一絲光亮,燭光照在他臉上,模糊中我看到一個孩子般的笑容,他用略帶壓迫感的語氣問我:“墨姐姐,我帶你來這裏,已經給了你足夠的信任,也請你跟我說實話。”

我對上他探究的目光,“殿下想知道什麼?”

他忽然莞爾一笑:“姐姐也是宋室皇家的人,父親是睿熹王爺,母親是冉夫人,可對?”他雖是問我,卻十足的肯定,隱瞞已經沒有意義,況且他帶我來了他的密室,必是有事相商。

“殿下所說不錯。隻是殿下從未見過我母親,為何說我長得像她呢?”

“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過冉夫人的容貌,可在父皇的禦書房裏,卻藏著無數卷冉夫人的畫像。”我愕然,徽宗皇帝竟藏著我母親的畫像。他看出我所想,於是緩緩解釋:“父皇一直心係冉夫人,可是冉夫人卻嫁給了他的哥哥睿熹王爺,雖有萬般不舍,卻沒有借口處置睿熹王爺,後來太尉高俅私下獻策,設計陷害睿熹王爺,一個為地位,一個為女人,兩人不謀而合,甚是卑鄙。”

這話從太子桓口中說出來竟讓我渾身一顫,他繼續說:“父皇本以為借此機緣,可以偷天換日,將你母親接入宮中,可不想,冉夫人卻是位巾幗女子,為了給睿熹王爺洗脫罪名,不惜以身犯險,帶著你逃到了大遼,後來遼國使者送來一封大遼皇帝的親筆信,我不知道信中所寫,隻知道結果並沒有如你母親所願,或許,大遼皇帝與我父皇私下做了些交換。所以並不是大宋背信棄義,怕也是形勢所逼,不得已的妥協。”他說完淡淡看我,似乎想從我的臉上找出些什麼,我不知道他的話能不能信,言辭間有推卸之嫌,他既能裝瘋賣傻騙過眾人,又怎麼能保證不在騙我。

我釋然一笑:“原來這高俅竟是個不擇手段,目光短淺的偽君子。不過殿下降生時,便有太醫作出診斷,現在看來也不過是裝瘋賣傻,故弄玄虛了。”堂堂皇室,天下之標榜,空有的貴族血統竟如此粗鄙不堪,我倒感激起母親給我下的絕塵蠱了,紅顏薄命,母親以為我會像她那樣嗎?她一直在逃避,卻反而避之不及,我不會,我要迎著那些黑淵走下去,我想知道,如果忤逆了命運,會有怎樣的驚喜。

對於我話語間的挖苦,他並不惱,而是毫不在意的向我解釋:“這是母後的計策,母後這樣做,自有她的用意,她不喜歡後宮之爭,可偏偏做了皇後,我不喜歡官場之鬥,可恰恰當了太子,現實總與我們母子所求逆著來,這種感覺,想必姐姐你也深有體味。”

我看著他一臉無奈與自嘲,竟有些許動容,目光裏不由自主參雜些許憐憫,他看出後,笑得越發的苦,“姐姐不必這麼看我,相信我就好。”我這才覺得失態,倘若別人帶著同情的眼神看我,我還不知惱成什麼樣了。心裏不由得生出一些敬佩,這哪裏是十二三歲的孩子說得出的話。他又走到我身旁,關切道:“姐姐小心,那李德晚公公是高俅的人。”我心裏歎一口氣,這如狼似虎的官場。

李德晚再次進來時,身後跟著個蹦蹦跳跳的女孩子,唇紅齒白,雲鬢如絲,長大了也是個漂亮女子。她本是一臉興奮的向太子桓跑來,卻不想看見我坐在他身旁,太子桓坐起身,又是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他看見那女孩子,便開心地笑著喊她:“琅嬛妹妹,你也來陪我玩嗎?”原來是琅嬛,二伯的女兒。

琅嬛應了一聲後便好奇的打量我,因為此時我已換回了女裝。身後的李德晚也呆了一會,才說道:“原來小先生是……”太子桓突然打斷他:“我喜歡這位姐姐,我要把她留在這陪著我。”我起身向李德晚行了個禮,李德晚幹笑了兩聲,說道:“既然殿下喜歡,那就留下吧。”我福身道謝。琅嬛坐到太子桓身邊,卻還是不放心的一直看著我,我心裏覺得好笑,這琅嬛喜歡太子桓是一眼就看得出來的,看他倆坐一起倒也是般配得很,隻是她現在一定誤會我跟太子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