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隻覺綿軟無力(3 / 3)

第二天一大早,睿康王爺就和琅嬛的母親玨夫人來看太子桓了。

我成了太子桓的貼身醫女,低眉順目的站在他身邊看著李德晚領他們走進來。看到睿康王爺的時候,有那麼一刻的晃神,那張臉,無法不讓我想到自己的父親,九年過去,睿康王爺依舊神采奕奕,表情嚴肅而慈祥。

玨夫人是個大方得體,知書達理的的女人,時光在她身上留下更多風韻,雖沒有絕美的容顏,卻讓人親切,想去靠近。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我努力忍住眼淚,現在並不是我們相認敘舊的時候。

眾人散去後,太子桓告訴我,他在宮中時,有人裝鬼嚇他,他借此機會,來到王府小住,扮鬼者是李德晚,主使者自然就是高俅。太子桓在他們眼裏本來就是癡傻之人,他們卻還要把他逼瘋,也算是冷漠無情至極了。

明皇後和玨夫人自少女時起就是閨中好友,睿康王爺也知太子裝瘋一事,所以暗地裏,睿康王府自然是站在太子桓一邊的,不然也很難解釋這個房間裏居然有密室一事了。

兩日後,太子桓回宮,我因是他的女官,他又執意留我,李德晚隻得讓我跟他進宮。拜別了睿康王爺和玨夫人,我扶著太子桓登上馬車,忽然聽到琅嬛在身後叫他,如我第一次見她一樣,還是一路向我們跑過來,好不莽撞。

他依依不舍的看著太子桓,羞澀的塞給他一個錦匣,太子桓看了一眼正背對我們與睿康王爺辭別的李德晚,小心的從袖子裏取出一塊九龍紫玉送給她,低下頭來對琅嬛說:“琅嬛妹妹,你能等我嗎?”

琅嬛聞言驚喜萬分,使勁的點著頭,黝黑的瞳仁裏淚花點點,我心疼的拍了拍她的頭,她回頭看我一眼,爽朗一笑,然後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墨姐姐,你能幫我照顧好太子殿嗎?”我輕輕點頭,小心的瞥一眼李德晚,發現他並不在看我們這邊,於是放心的安慰她道:“照顧好你父親母親,太子殿一諾千金,琅嬛妹妹潛心等待就好。”她還是哭了,可我和太子桓並不再看她,因為李德晚已經直勾勾的看向我們。

我真希望太子桓和琅嬛有個美好的前景,可是當愛情和政治參雜在一起時,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陰謀,誰分得清。雖然此刻,我也明顯感受到了太子桓對琅嬛的情意。

我跟著隊伍不知走了多久,才終於見到朱紅的宮門。早早就有人來迎接,宮門大開,我偷偷望了一眼,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我人生苦難的起點,那一刻,我好像看到天邊有一道光華,刺著我的眼,然後我低下頭,跟著大班人群徐徐進入。

諾大的太子宮,冷得讓人心生寒意,宮中之人個個心鬥角,心腸冷漠,大概也是這冰冷的宮殿住久了,原有的溫暖就這麼一點一點被侵蝕掉了。我正兀自冥想,一名宮女端著一碗藥進來,我攔下問道:“誰配的藥?”

那宮女看太子桓一眼,答道:“是李公公吩咐送來的,公公說太子殿夜不能寐,特熬了安神湯。”我接過藥,把宮女遣出去,找來一根銀針,銀針絲毫沒有變色。

我笑了一笑:“這李德晚還不算太笨,不過我還是不太放心,太子殿,這碗藥還是先倒掉吧,我要去看看藥渣。”太子桓囑咐道:“姐姐小心,這宮裏各個辦事處都有眼線。”他的語氣裏充滿歉疚,我隻安然一笑,忽然又回頭問他一句:“太子殿為何如此信我?”太子桓溫潤一笑:“眼緣,心緣,機緣。”我們彼此互望一眼,默契的了然。

漫長的甬道,這個宮看上去固若金湯,其實危機四伏,漏洞百出。我從進城開始看到的那些虛假繁華,到底是什麼在維護著,我抬頭仰望蒼穹,視野裏一片深灰色,風吹在臉上已有些寒意,是到秋天了吧,梨花也早已經落盡,但願先生臉上的梨渦還在。這樣想著,不覺加快了腳步。

我並不想找到藥渣,隻需要確定能不能找得到,果然,我找了個借口問太醫院的人,大家都對此事三緘其口。無疑,藥有問題。出來時,看到兩個宮女在柱子後麵竊竊私語,故意放緩了腳步,假裝無意經過,不知是她們太投入,還是不把我當回事,竟絲毫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一個宮女說:“綠兒,你真的要走嗎?”

那個叫綠兒的宮女帶點哭腔:“有什麼辦法,陛下的旨意,凡在紫祥殿當過差的,不是處死,就是得跟著去金國,我也不願意。”

“那於大哥怎麼辦?你舍得離開他?”宮女綠兒啜泣起來:“隻怪我們今生有緣無份,你跟他說,讓他好好在宮裏當差,再找個好姑娘,忘記我吧。”說完又是一陣歎息聲,又是這宮裏一對癡男怨女,我不再細聽,急急離去。

回到太子宮,我問太子桓:“紫祥殿裏住的是何人?”太子桓有點奇怪的看我:“姐姐不知道嗎?”我依舊是一副一無所知的表情,他忽而笑了,說道:“姐姐一直在遼國,不知道也是應該的,這紫祥殿裏住的是金國太子完顏晟,至今已有兩年,下月十五,便是他回金的日子。”堂堂大金太子,竟在宋住了兩年,這隻有一種可能。

“人質?”我道出心中疑問,“姐姐果然聰明,正是。”太子桓露出讚賞的神色。

“這完顏晟是第幾皇子?”

“三皇子。”我心裏莫名的微歎,原來是阿七的三哥。但我並不想在太子桓麵前表現出對金國的過分關心,於是故作曖昧地換了話題:“太子殿,琅嬛妹妹送了你什麼好東西呀?”

太子桓靦腆一笑,正欲回答,李德晚走了進來,太子桓似乎有點不悅,於是鼓起腮幫子吵道:“我餓了,快傳晚膳!”

李德晚愣了一下,隨即唯唯諾諾走了出去,我“撲哧”一聲笑出來,太子桓瞪我一眼:“怎麼,本殿下裝傻的樣子很好笑嗎?”

我故意彎下身,福身道:“不敢不敢。”太子桓連忙扶起我,“好了姐姐,別逗我了。”忽然凝視我片刻,說道:“姐姐拿到那封信後,還是盡快離宮吧。”

我不解:“為何?難道太子殿想趕我走?”他見我不正經,正色道:“姐姐難道不知道?”他拿過一麵銅鏡放在我眼前,“姐姐傾城之容,又與冉夫人如此相像,如被我父皇和江禪等人看到,姐姐會很危險。”看著他臉上真心實意的關心,我心裏一動,寬慰他道:“桓兒放心,我心裏有分寸。”大概是聽我叫他“桓兒”,太子桓一怔,隨即握起我的手,溫情的說道:“姐姐的事做完之後,我一定要幫姐姐找個好歸宿。”

我聽了隻能無奈一笑,天地之大,何處是我的歸宿?

李德晚還是照舊派人送藥,太子桓也每天都喝,不過他喝的是我配的補藥,李德晚的藥都被我偷偷拿去給一隻兔子喝了,喝了數十日,這兔子才漸漸有了一點反應,開始不吃食,且精神萎靡,整日困頓,於是我讓太子桓也故意裝成這樣,以免李德晚起疑。我來太子宮已經快要半個月,倒也沒有人來查我的底細,看來李德晚並未把我的事告知高俅,想必是覺得沒有必要吧,這正合我和太子桓的心意。

九月份的最後一天,是太子桓的生辰,我一大早便趕去禦膳房,想在宮人開始忙事之前為他煮一碗壽麵。

途中經過一個小花園,遠遠望去,白綠相間,碧綠的葉子間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白色,走近一看,竟是滿園的紅豆。

我心情忽然大好,以前以為紅豆隻有在春天才發枝,原來秋天也有這般美景。眼裏是滿園生機,空氣中有泥土混著植草的香氣,我慢慢吐出一口氣,再深深的吸一口,情不自禁的張開雙臂,湛藍的中飛過一行秋雁,我心隨意動,悠然的揮舞起單薄的廣袖,發髻間隻叉一根梨木簪,長發散落在背後,我閉起雙眼,正愜意,忽然一陣冷風,我不禁顫抖一下,隻覺背後有道冷冽目光,我本能回頭,隻瞥見園門處一個黑色鑲金衣角,那人已經離去。

我收回目光,不去多想,匆匆向禦膳房趕去。

可能是由於心情很久沒這麼舒暢的原因,我忙活了許久,都沒有發覺門口站了個黑色的身影,正饒有興味的注視著我的背影。

我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麵,一無所知的回頭,臉上還帶著毫無約束的笑容,卻被門口站著的一個高大身影一驚,麵湯險些潑在手上。熹微時分,他逆著光和我對視,腳踩黃色金線雲騰鞋,金絲鑲邊的黑色長袍,及腰的墨色長發,下巴窄而輪廓鋒利,玉雕的鼻梁上是一雙攝人心魄的鳳眼,這容貌,應是釋迦牟尼的點指妙法之間才有,怎麼會落入了凡塵呢。然而無形之間,厚重的壓迫感向我襲來,有一瞬的窒息,我已不敢直視。眼前這男子,鳳眼裏總有若有似無的笑意,不怒自威的臉,蔓延著帝王之氣。再聞這空氣中淡淡的龍涎香,心中已有了答案。

隻是不知,剛才在園中時,是否也是他?

我趕忙放下麵,向他福身行禮道:“殿下萬安。”他依舊沉鬱著臉,左手抵在右手肘上,手指撫著狹長的眉毛,隻是目光已從我的臉移到了我手裏的麵上,我隻能站著等他吩咐,沉默許久,他突然垂下手,覆在身後,說道:“跟我來。”嗓音沉穩而淡漠,帶著對外物的一點不屑。雖高傲如他,卻又似乎對我手裏的麵十分感興趣,他見我遲疑,英眉微皺,有一絲不悅,冷冷說道:“今日是那趙桓的生辰,不過巧得很,今日也恰是本殿的生辰,一碗麵,如何是好?”

一碗麵,如何是好?

我細細揣摩,更覺不簡單。再抬頭看他,眼底似乎多了份玩味,我心裏不安,像是被拆謊的小孩子,他比我高出很多,竟把我完全籠在他的陰影裏,我那僅有的光華似乎就在這一刻,被他悄無聲息的蓋過去了。

猛然間,我想起兩年前那一日,那個騎馬的男子也是這樣,遮住了我僅有的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