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蕎看著完顏晟越加冰冷的臉，黛眉微皺：“殿下，要不要奴婢今晚去趟管司籍？”
完顏晟看她一眼，眼神不溫不火，曳蕎的臉卻倏地染上一抹暈紅。”也好，你的武功我也放心。”曳蕎滿足的一笑，似乎這是對她最大的肯定，完顏晟沒有在意她的表情，厲色問道：“最近江禪和趙瑞康有什麼動靜？”
曳蕎收起臉上的欣喜，正色回答：“太子妃人選中，有高俅之女和趙瑞康之女，不過從前一陣趙桓小住睿康王府來看，趙瑞康似乎也有所立場，趙瑞康之妻和明皇後關係也甚密。”完顏晟微微頷首，眼神變幻莫測，“你隻需穩住高俅，讓他繼續和我們有所牽連，記得保存證據，如有一天他沒有利用價值，就除掉他吧。”曳蕎重重點頭，隨即又偷偷看一眼完顏晟，見他若有所思，這才依依不舍的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問道：“殿下，奴婢剛才看見太子宮的宮女從這兒出去，不知是何事？”她問得小心翼翼，隻因完顏晟一向不喜歡別人多嘴，可是想起剛才心裏又覺得古怪，於是脫口問出。
完顏晟雖然臉上有不悅的神色，卻還是問道：“她有什麼奇怪嗎？”曳蕎一驚，按完顏晟的性格，應該會斥責她多嘴才對，這次卻反而好奇起來，於是她將在睿康王府偷聽到的報告給了完顏晟，完顏晟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危險的笑容，卻不再多說什麼，忽然話題一轉，對曳蕎說道：“我素來不愛仕女圖，今晚夜探管司籍，你按我先前吩咐的去辦。”曳蕎望著他若有似無的笑意，不知不覺又深陷其中。慌神片刻，終於咬唇離去。
隻要是你想做的，我會不惜一切幫你完成。漫無止境的甬道上，曳蕎握緊了拳。
完顏晟仰頭看著蒼灰的天空，心裏驀然期待：十四日晚宴，墨綰蘇，你會不會如我所料呢？
門後的完顏羲看著完顏晟的背影，眼裏浮起一陣陰霾，似不忍，似為難，又似無奈。
一夕之間抽盡了所有力氣，第二天天一亮，已忘卻了今夕何夕。
曳蕎差了個宮女來尋我，我失魂的拉住她，問道：“今日幾何？”那宮女奇怪的打量我：“十月十三。”
十月十三。我心裏默念一遍，卻再說不出話來。”麻煩姐姐告訴太子殿，我一會就來。”那宮女聽我這樣說，便放心離去。
我轉身正要進屋，一個白影迅疾閃過，抱住我旋進屋內，門重重被合上。他的頭發掃過我的臉，柔滑的觸感一瞬即逝。
“阿……七王爺……”他隻是望著我，不說話，眼波如水，卻毫無蕩漾之勢。我掙紮著想要鬆開他的手，他卻抱得越緊，我臉色逐漸沉下來，他終於開口：“不是說過了，叫我阿七嗎？”
我抬頭看他，雙眸裏波光流轉，居然泛起了淡淡漣漪，我權當看錯，不去理會他是真情還是假意，淡淡說道：“阿七……”
他皺起眉尖，看我更深，比起初次見他的稚氣，現在顯得沉穩得多，凝視他的雙瞳，我似乎總能看到綿延千裏的綠色陰影，在金色的陽光下向不可預知的未來無限延伸。
不知道這是危險還是安全，我竟有一絲選擇沉溺的衝動。
我們就這樣潰敗在咫尺的距離裏，這一刻，我忽然好笑的覺得，我是他的，他是我的。
他慢慢向我靠近，心跳得越發地急，他略有紊亂的呼吸和我的呼吸重疊在一起，空氣裏到處是曖昧的氣息，驀地他突然咬住我的唇，我睜大了雙瞳，卻見他眼帶笑意，不知是什麼自尊心在作祟，我竟大膽的反咬住他，他眼睛笑成了一個月牙，鳳眼裏無盡的魅惑，驚豔了我。
他吻得越發的深，鹹鹹的液體劃過我的嘴角，卻不知是他的還是我的，我被他抵在門上，腦海裏卻忽然間想起他和馥眠舞劍的樣子，我猛地推開他，他急忙反手抱住我，我不解的看他，然後強行將眼神挪開，“你……”饒我自詡冷漠，此時也不知如何開口。
阿七沒有說什麼，隻是輕輕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讓我感受他急促的心跳，轉眼間他已露出笑靨，柔聲說道：“我與馥眠，墨兒定是想多了。”
我又看著他，眼裏有些不解，他隻是繼續柔聲解釋道：“馥眠不會說話，墨兒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她每次都隻是給我一張紙。”我一訝，那時的猜想竟是真的，隻是可惜了這樣一個清麗的女子。
“子桑先生與馥眠素來交好，人人都以為他們會在一起，不過子桑先生似乎並沒有這個意思，後來子桑先生幫助我們攻遼，但不知為何他不願隨時跟我們大軍移動，因此馥眠就自願留在我身邊，替子桑先生傳達消息。”
“如此看來，馥眠對先生是上心的？”我問，心裏終於明白了為何先生在梨山時，總是莫名消失。但他不願隨軍出征，想來是不放心我獨自一人吧。
“隻是子桑先生似乎對男女之事毫不在意……”阿七語帶擔憂與疑問。
“馥眠是個好女子，若真有緣，先生遲早會想通的。”才子配佳人，我這樣說道，心裏也希望先生能有一個佳人來陪伴他。
“吹了一整晚的簫，墨兒一定乏了吧？”阿七忽然說道。
我吃驚，他竟知道我吹了一個晚上的玉髓簫。看出了我眼裏的疑惑，他揚起嘴角，突然彎下身子將我橫抱起來，我“呀”了一聲，已被他牢牢抱在懷裏，“睡一會兒吧，我守著你。”
我的臉紅了個徹底，把頭埋進他懷裏，忍不住彎了嘴角。
我從沒見過他像方才笑得那麼舒暢自然，我也很久沒像現在笑得這麼簡單沒有目的。他輕輕將我放在床上，然後自己也躺下來，伸出一隻手臂讓我枕著，我一夜信口而吹，他定是在離我很近而我看不見的地方聽了一夜，思及此，心裏暖暖的像是要淌出淚來。
“你信我。”他忽然語氣鄭重而堅決的說道。
我輕輕點點頭，他像放下心來似的緊繃的身體一鬆，然後我們都不再說話，隻是緊緊相偎著，最終安心睡去。
醒來時，身邊已一片空蕩，心裏也跟著塌了一塊。敲了敲沉重的頭，這才發現床頭坐著一個鵝黃色的身影，我心虛的嚇了一跳，緩緩問道：“殿下怎麼會在這？”
太子桓慢慢挪到我旁邊，神情嚴肅而又難過，他握住我的手，對我說：“姐姐還記得嗎？我曾說要給你找一個好歸宿，方才我明白了，姐姐心有所屬，對不對？”
我看著他的樣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桓兒……”
“姐姐不必為難，我……對不起姐姐。”我聽了更加莫名，“桓兒怎麼會對不起我呢？”我輕輕問他，心裏有種奇怪的預感。他卻忽然硬擠出一絲笑容，故作輕鬆的說道：“剛才我來時，遇見金國七王爺了，姐姐，你有何打算呢？”
我不說話，因為我並沒有預料到今天的事，我以為我們會像陌路一樣，自此生死兩不問，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我也該重做打算，而時間緊急，十五日便該有個分曉。
正在我沉默間，太子桓一語驚人：“姐姐難道沒有想過去金國嗎？”
我一臉的不可置信，金國？那個我一無所知的地方，就因為對一個人的信任，對男女之情的懵懂，而要我舍棄熟悉的一切嗎？
捫心自問，我似乎做不到，我的本能是趨利避害，是保護自己，對於任何情感隻是一場放肆的追逐，有無盡頭或是否值得，我都小心翼翼，不讓自己被傷害，被我隱藏起來的那個我是自私的，冷漠的，如果有一天某樣東西激發出了那個深處的真正的我，我想我會是可怕的，會讓愛我的人想要遠離，我不希望那樣，那意味著被拋棄，我害怕被拋棄，所以我拒絕深愛。
而我今天被完顏羲打動，這算不算一個不好的開始？
“密信的事還沒有弄清楚，其他的事暫可擱置。”我不冷不熱的回答，太子桓輕歎一聲，近乎悲戚的說道：“姐姐是個膽小的人，你不相信別人，哪怕是真心的。”我怔了一怔，太子桓正中我的要害，麵對他的質問，我不置可否，說不出辯解的話。
我輕輕抱住他，將心裏的恐慌化為肢體的無助，他像個大人似的拍拍我的背，給我無言的支持。我眼睛一酸，再也忍不住，淚水沾濕了他鵝黃色的袍子。
他陪我默默靜坐，直到太子宮的宮女驚慌失措的尋來。為首的是曳蕎，她麵色焦急，見著太子桓便撲通跪下來，急切地說道：“殿下，皇後娘娘她落水了！”太子桓大驚失色，立刻大步跨了出去。
宮女們都跟著離開，唯獨曳蕎依然留在我房裏，我迎上她凜冽的目光，她忽然移步向我走來，神情雖沒有敵意，卻有懷疑，我一時看得心悶，便不再理會她，她卻開口道：“墨兒妹妹果然深受殿下喜歡，日後說不定苦盡甘來，入主這太子宮呢。”
她的語氣裏有一絲笑意，卻讓我生出煩悶之情，隻能四兩撥千斤的敷衍：“姐姐哪裏的話，這太子宮，除了太子殿，自然是姐姐說了算。”
她一笑置之，不再多說，隻留下些關切的體麵話便徐徐離去，步履輕盈，像是個習武之人。
因為心裏想著明皇後落水之事，我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那個上次來過的園子，這院子沒有名字，像被人遺忘在了這深宮後院裏。
不知裏麵的紅豆是否還生機盎然，正巧我心情鬱結，倒不如進去看看。進去後我忍不住驚訝，這荒院裏的紅豆竟結了種子，紅色的種子像星星一樣密布在羽狀的複葉中，一大片紅綠相間，竟成了一片小小的花田，長勢也顯得更好，似乎有人特意照料過。
這滿園的相思子，無形間牽扯出我敏感的思緒，我從不曾愛花，無論是華貴的牡丹，還是高雅的梅菊，直到後來我在滿山的梨樹林中看見那純白如謫仙般的男子，我便愛上了梨花，自此不曾離棄。
而現在，我竟被這滿院的相思子勾起了最脆弱的憂傷，難怪說此物最相思，所言果然非虛，我隻是看著，心就已經開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但這不適合我，我的生命裏，不該有愛，不該有相思。
滿目的紅豆盛不滿我的掙紮，我想閉眼，卻頓覺一股劇痛瞬間穿過四肢百骸，仿佛血液也變得冰冷似的，我迅速用手撐在牆上，這陣絞痛從心髒到腹部，再流遍四肢，我努力強忍住，艱難的移向那片不知人情冷暖的相思子，伸出手卻什麼都沒有抓住，終於五髒六腑一陣劇烈抽搐，我躬下身子暈倒在紅豆叢中，“我也不會忘記你的……”
不知是醒是夢，我的耳邊不斷的有人說話，我能夠聽得真切，卻看不清眼前，但那聲音讓我異常安心，即使我身處黑暗，我也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