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桓噤聲,看我的眼神百味交集,頹然片刻後,他遲遲開口:“不會的,完顏羲對姐姐情深意篤,他定能保護你,姐姐非池中物,怎能和一般女子相提並論?姐姐難道不信自己嗎?”
我看他的眼神更是寒冷,太子桓顯出一絲恐慌,我囈囈地笑,“原以為桓兒是真心待我,原來我也不過是你手中一枚棋子,嗬嗬,我若真有能力爭得金後之位,宋與我還有父仇未清,殿下能保證,我會保宋?”
太子桓怔住,沉默片刻,他伸手撫上我的眉,心疼道:“我自然是真心待姐姐,可是亂世之中,若沒有固若金湯的防守,誰也保不了誰,我保護不了母後,琅嬛,大宋,甚至連自己都無法保全,前日母後落水,險些喪命,父皇不曾看望一眼,我也查到凶手,可是能耐他何?”
他張開雙臂抱住我,“姐姐,如果你也有想保護的東西,就能明白這種心情,如何無助,如何痛苦……”這種心情,我當然了解,父親的枉死,我無能為力,母親自縊,我也無能為力,我想保護的,不是背叛我,就是因我太過弱小而反抗不得,我何曾不想變強大,可是如今有機會,卻是這樣一種方式,一種背叛感在心裏先入為主。
他伏在我肩上,斷斷續續的說:“我也希望姐姐,能夠保護自己的東西,我不要你被傷害,即使用這種你會恨我的方式。”
他的聲音沙啞起來,我輕拍他的背,“我知道,因為桓兒也是我想保護的人。”他聽完這句話,竟徹底放聲哭出來,壓抑許久的委屈與獨立感,在這個大的發寒的宮殿裏,在一個狂風大作的晚上,被我們相擁著盡情宣泄。
走出太子宮,看見曳蕎掌著燈站在遠處的回廊下,宮燈裏的蠟燭搖曳的利害,她用手小心護住,卻終於在我們對視那一刻被徹底熄滅,這寒夜裏,僅存的一點光華就此逝去,並且不再回來過。
我喚她一聲,她沒有動,定是這淅瀝的雨聲阻隔了我的呼喊,我再次準備開口時,曳蕎似乎看懂了我的意圖,棄了熄滅的宮燈,向我小跑而來。
細密的雨打濕了她一側的衣服,額角貼著幾縷濕漉漉的頭發,模樣惹人憐愛。
我當時覺得這畫麵如此美好,可惜命運總叫人難以捉摸,一如那被風雨熄滅的燭火,而我們,連飛蛾撲火的機會都沒有,隻能在迂回曲折的路途裏,苟且偷生。
直到曳蕎進了太子宮,我才安然離去,我幾乎是發了瘋似的跑向那個荒園,明日的太陽一出來,我便可能再也見不到這讓我寂靜喜歡的相思子。
我淋著雨,心裏異常的舒暢,幾乎要呼喊出來。
偏僻的院子裏,黑魆魆的樹木的影子如鬼魅一般,風呼嘯而過的尖厲聲讓我毛骨悚然,似乎這荒廢的院子曾經是個大屠場,千萬的冤魂在這裏咬噬我的理智。但我已感覺不到冷,雨水淋濕了我,寒意裏應外合,將我完全的掌錮。
“母親……”我無力的跪下來,“你曾說,有朝一日,寧做山野孤魂,也斷不做金籠鳳凰,可是我,我該怎麼做?我不甘心重蹈覆轍,我不能……”我仰麵,任雨水砸在我臉上,卻早已經不痛不癢。
忽然雨水停止了,我兩眼茫然,隻聽到咫尺之間一個淡漠的聲音:“從今晚起,你的命就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你蠱毒未解,難道是在尋死?”
我仔細看,一張俊美異常的麵容恰在我眼前,我望著他幽深的目光,裏麵似乎有天狼星的光芒,也有萬千戰馬的廝殺。
完顏晟!
我刹那間向後倒下去,他敏捷的伸出長臂攬住我,鳳眼裏的漠不關心此時竟有一絲關切,讓我在這漆黑的夜裏一覽無餘。
他微慍:“日後你若真想死,也得從朕這裏討一道聖旨!”那僅有的微薄的關切也沒有了,眼裏盡是淩厲之色。
我埋怨起他熠熠的眼神來,讓我看了竟有些許的難過。他自稱“朕”,果然是顆駭人的天狼星,而我,也就在那一刻,握緊了我的皇後鎖。
母親曾為胤寬撐傘,換得胤寬至此的守護,而他完顏晟,此刻用他的身軀為我擋雨,我卻不會為他付出什麼,允諾什麼。
他忽的手裏一緊,我被他圈住,貼到他胸前,我才知道,自己多麼渺小。他懷裏的溫暖終於讓我發現自己通體的寒冷,終要有對比,才知道自己的殘缺,原來那一日,我因劇痛而暈倒在這院子裏,是他將我抱了回去,他竟然也知道我中了蠱毒。
但我確定那一句“不死不休”,是阿七的絮語,他是真心想帶我逃離。
可笑的,我竟莫名的有些許心動,全然不同於對阿七的情感,卻又似乎如出一轍。
在這一個寂靜的雨夜裏,我拋棄了一切,隻為尋一個溫暖的棲身,徘徊在完顏晟的體溫裏,卻不知道,那隻漂亮的青鸞,此刻正落在我的窗前。而那一尾青絲,也這樣在風雨的侵襲中,流連忘返。
“墨兒?”完顏羲佇立在我房門口,見我失魂落魄的回來,急忙走到我身邊,略帶責備的看我。
我莞爾一笑,偏過頭,漆黑的夜幕,一顆星星都沒有,“怎麼濕透了?”他摸上我的額頭,鬆一口氣。
“阿七……”我聲音飄渺難尋,“阿七,我已經沒事了,你回去吧。”聽出了我的疲憊,他眼裏極是不忍和心疼。
“剛剛見過什麼人了嗎?”他問我,因為完顏晟的突然離席讓他起疑。
“去向太子桓辭別而已。”我淡淡回答,他釋然一笑,忽又正色道:“墨兒,你聽我說。”完顏羲警惕的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後把我拉進屋,轉身合上門。
黑暗的屋子裏,我們沒有點一支蠟燭,一時的盲竟給了我們勇氣。
“如果我們現在有別的選擇,墨兒你,會選嗎?”我看著他,其實根本看不清,隻知道他離我極近,他的體溫通過緊握的雙手傳遞給我,似無形的蠱惑。
他卻並不要我回答,繼續說:“我不知道今晚出了什麼差錯,但如果你這樣跟三哥走,結局隻有兩個,一個是死,一個是成為三哥的寵妾,甚至是未來金國皇帝的妃嬪,可我想要你知道,無論哪一種,都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的手一顫,他複又握的更緊,更多的溫暖在動搖我。
“墨兒,我從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因為我有不能放下的東西,我必須以委曲求全來保護它,所以我總默默看著你,不能逾越,但這一次,就這一次,就為你,我想知道,你願意跟我三哥走嗎?”其實他再清楚不過我的答案,就像我知道他會這樣問。
“不願。”我平靜如水,無喜無憂。
他的輪廓漸漸在黑暗中清晰,那對我來說,還過於稚嫩的模樣,卻在對我訴說如此磅礴的理想。
阿七聽到我的回答,藏不住的欣喜表露出來,這個還不會偽裝的男孩子,但願他隻對我這般,因為比起那個墨發黑衣,冷麵如霜的男子,他的羽翼太過弱小。
我伸出手,慢慢描繪他的臉,阿七忽然說道:“對不起,墨兒,我還不能帶你走……”
我的手指一僵,他的眉皺在了一起,我安慰道:“我知道……如果我們選擇離開,那麼我們都會死,並且會背負不堪的名義死去,你有想保護的東西,我也有,為了這些必須要保護的,所以我們必須好好活,做得比別人更好。”
他好像忽然間得到了寬恕,緊繃的臉放鬆下來下來,拉住我的手,驀然輕鬆:“我隻要知道你的心,這就足以讓我安心,等有一天我不再有後顧之憂,我一定會把你帶到我身邊。”
聽到他這樣說,我也隨之安心下來,阿七忽然又說道:“你的衣服都濕透了,快去換了吧,你上次生病,我不放心你。”
他拍拍我的背,示意我快去,然後轉身就要開門,我突然拉住他,他回頭,嘴角微揚,我說道:“那次你跟我說的話,我都記得。”
他微微俯身,在我濕漉漉的發上淺淺一吻,清澈的嗓音裏無盡的溫柔:“我也記得。”然後快速離去,門又被關上,那些風雨似乎不甘寂靜,阿七才離開,就在門上撞出駭人的聲響。我依然靜默而立,留戀起他手掌的溫暖。
其實你也淋濕了吧,不知道你在我門前等了多久,但卻依然為我保留著溫暖,隻是為了溫暖我嗎?你說的不死不休,這溫暖是否也在你所說的範疇內?
一夜我轉輾反側,耳邊盡是鬼魅的話語,那日的疼痛再次襲來,我忍得大汗淋漓,心裏惱恨不已,這已是我最後的機會,密信拿不到,我心裏就無法清明。
我蜷在床角曲著身子,窗外風雨越烈,幹枯的樹影映在窗紙上,晃動著,吞噬著我身體和心理上的意誌。
這時忽然有人影從窗戶上一閃而過,腦海裏快速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心猛地收緊,再痛也不敢大聲喘息。突然嘴從背後被捂住,力氣大的將我一把拉下床,躲在帳幔和牆的空隙裏。
那人捂住我,手似乎很纖細,隱約也能聞到淡淡的胭脂氣,來人是個女子。
我正想著脫身之法,門忽然被打開,聲音極輕,我仔細看去,身形上分辨來看,極其熟悉。
那人慢慢向我和身後的女子靠近,還好我們所躲藏的地方巧妙,他若不進來,是無法發現的。那人一直走到我床邊,我這才看清,正是李德晚。
高俅?而且看他的動作,步盈輕巧,靴不沾塵,也是個身懷武藝之人。李德晚看著淩亂的空床,略一皺眉,猶疑片刻,目光便掃向房間其他地方,我心跳越來越急,腹部的疼痛猛的一襲,身體不由自主的一弓,床被我一踢,發出一聲不大的悶響,李德晚耳朵一緊,快步移來,離我們僅有五步之遙時,外麵響起侍衛的喊聲:“快救火!靖頤殿著火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