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更,痛了……(2 / 3)

我一襲白色羽衣,長發飄散,毫無裝飾,連梨木簪都沒有戴了,多日的病痛已將我折騰得更瘦,剛才那個笑怕是這些日子裏最純粹的一個了。腦海裏突兀的響起一個聲音:“等你承認自己是誰之後,這些人才會像聽我話一樣來遵從你的命令。”我淺笑著微微搖頭,這話甚是可笑。

完顏晟看著帳前的一個白色身影,微微皺眉,走到完顏羲身邊替他拍掉了身上的雪,淡淡的說:“歲夫人一向清心寡欲,就連在宮中也隱姓埋名,不過冷宮環境並不好,父皇多次勸說無果,七弟還是要多關心一些才是。”說完把手覆在身後,神情自若的離開,獨留下完顏羲滿目的蕭索與心裏無限擴大的黑洞。

母親的真實身份宮中隻有他和母親知道,世人都以為當年貌藝雙絕的歲夫人已命喪遼軍手中,可現在完顏晟突然說出來,似乎在暗示什麼,也在威脅什麼。

抬起頭,卻發現了那個單薄的白色身影,顧盼生姿,巧笑倩兮,而那個黑色的身影卻離她越來越近,他驀地握緊了手,關節處顯出可怕的蒼白。

這個少年,正在慢慢成長。

“傳令下去,即刻啟程。”完顏晟沉穩的聲音傳來,士兵瞬間恍過神,不敢再去看他眼裏的陰鷙。

完顏晟皺眉走到我身邊,看著我的腳,麵帶慍色:“你還想讓你的奴婢替你受罰嗎?”他伸出手輕輕在我發間捏了一片雪花。

我心裏知他在埋怨我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可是他這神情這語氣,竟連一絲關心的味道都沒有了,莫非他是個連關心別人都不會好好表現出來的人嗎?

我將眼神從阿七身上收回來,皇室之爭自古殘忍,我不能讓自己成為完顏晟壓製阿七的籌碼。

他從鶯右手裏拿過裘衣披到我身上,橫抱起我,我一驚,偷偷看向山坡,那裏卻早已沒了阿七的身影。

“以後不許這麼輕易對別的男子笑,你可知你……”他的話被我一個冷冷的眼神打斷,“小夫人如今可不是小夫人了。”他戲謔的說,隱隱中有一些期盼。

他又和我同坐在馬車內,隊伍重新出發,這次阿七親自騎著馬在我們前麵帶路。

“我想看看我的馬。”我悠悠說道,完顏晟緩緩閉一下眼又張開,似乎有些倦怠:“那匹烏錐雖小,倒有些耶律延禧戰馬的風采。”

“殿下猜得不錯,那匹馬是四王爺在梨山的戰利品,我心裏喜歡,便讓先生出麵要了來。”他見我毫不隱瞞,略有訝色,但終於被滿麵的倦容蓋過,我側頭看他,他已靠在一邊合上了眼,似乎有點冷,他雙手緊緊握著拳,臉色稍顯蒼白,回想這幾日因為我他休息確實極少。

“殿下?”我輕輕喚一聲,他發出極輕的呼吸聲,我知他已睡著,便輕輕移過去將簾子完全蓋下,我握一下他的雙手,果然冰冷至極,於是輕聲喚來鶯右,看一眼前麵騎馬的阿七,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再讓她送來個小巧的暖爐,我小心地將它放在完顏晟的手邊,將自己身上的裘衣解下蓋在他身上,看著他入睡的俊顏,暗暗說道:“我們現在誰也不欠誰,先前你利用我,就隨了你,可以後,我不願再讓別人左右我,母親說得對,山野孤魂果然比金籠裏的鳳凰好做。”

他麵容依然沉穩安靜,不知有沒有到什麼夢境裏去。他腳邊依然堆著許多折子,我心裏迅速衡量,終於輕輕拿起一份,寫的盡是金國內政:“兵馬都總管奉圊從恤品路抽調小部分兵馬進駐蒲與路,其餘遷往信州,會寧府東北與蒲與路相鄰,東南與恤品路接境,此次調動,無人上報,不知何意。另,十月間,奉圊訪冷府兩次。”冷司羽這個名字我曾聽完顏晟提過一次,似乎是個很關鍵的人物,目前敵友未定。我放回原處,又打開一份:“歧王別院日夜派人監視,往來之人除了歧王和一名中年男子並無他人。”

似乎每個人的處境都不樂觀,完顏晟雖不在金國,但卻事無巨細的一一記錄在案。我想找出一些關於宋的,他念的那份折子實在讓我不安。終於在一份不太起眼的褐色奏章裏掉下一封信,信中寫的都是宋朝內政,並無特別,但是落款是李德晚。原來我的猜想不錯,李德晚也是完顏晟的人。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這麼機密的折子就放在我的眼前,毫無防備,他行事一向小心謹慎,實在不像完顏晟作風。雖然我作出了選擇,但並不意味著他對我的顧慮完全打消,這也許是一次欲擒故縱,因為彼此之間實在是找不到什麼值得互相信任的理由,沒有統一的目標,所以連利用都很勉強。

我再看他沉睡的臉,既然分不清真假,那麼大家就一起演下去,看看誰更逼真。我湊到他麵前,彼此的呼吸拂到對方臉上,還是那淡淡的茉莉清香。

“完顏晟,你還記得我嗎?”

我嗬氣如蘭,聲音裏無盡的魅惑,這倒讓我想起了耶律琴那些不堪入耳的嘲笑,難道自己真有那可恥的天賦嗎?可我必須賭這一次,我必須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那個戴麵具的男人。

可完顏晟並無反應,還是穩穩地呼吸,我嘴角一勾,“時間不多了,殿下好好想。”說完將那粒紅豆種子塞進他的手中。他卻始終緊閉著眼,我眼裏有些許嘲諷的笑意。

“鶯右,傳令給七王爺,隊伍天黑前務必到達大鎏關,就說是殿下的命令。”鶯右看著睡著的完顏晟,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知道現在兵士都尊我為夫人,但並不是真正的遵從,他們怕的隻是完顏晟對我的寵愛,那些在人前裝出來的疼愛。

我看著阿七的背影,他已穿上了我讓鶯右給他送去的淡紫裘衣,天地蒼茫,這個還不夠強大的身影卻給了我最真摯的溫暖。

大軍果然在夜幕降臨時抵達大鎏關城外,我們一行來到金兵所設的驛館。完顏晟還沒有醒,隻聽玄毅在車前說道:“殿下——”我快速撩開簾子,把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噤聲,他先是一愣,隨後竟對我友好一笑,我也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他,深藍色的光線,隻覺得他臉部剛毅率真,星眉劍目,比完顏晟年長一些,雖不算是天神般的男子,倒也不失為一個氣宇軒昂的將軍,讓人安心。

我正欲叫醒完顏晟,卻發現他麵色更加蒼白,嘴角微微顫動,似乎在隱忍著痛楚。我摸上他的額頭,並不燙手,心裏稍安,於是讓玄毅和兩名士兵把他扶進了驛館。我想下車時才發現,以前幾乎都是完顏晟抱我上下的,現在竟然可笑的發現這動作有些生疏。

“墨兒……”一聲溫潤如水的嗓音,在我麵前緩緩展開一條溫暖的溪流。阿七對我伸出手,我舒心一笑,剛伸出的手卻被另一隻手握了去,一看竟是曳蕎。她對我硬擠出一絲笑靨:“墨姑娘,還是我來吧。”眾人都已改口叫“夫人”,唯獨她叫我“姑娘”。我看向阿七,他臉色似乎微有怒色,我不拒絕,畢竟她是完顏晟的人。

“退下。”阿七冷冷的說道,曳蕎微微吃驚,訝異的看向我,卻發現我並無特別的神色。我心裏自然是害怕,卻也隻能強裝鎮定。

“七王爺,這恐怕於理不合吧……”曳蕎遲遲開口。我並不討厭曳蕎,雖然她仍然在稱呼上想撇清我與完顏晟的關係,但此刻她卻在極力維護他心愛之人的尊嚴,雖然這行為在我看來毫無意義。

我不知阿七今日是怎麼了,於是將鶯右喚過來,避免一場尷尬。

“都退下!”阿七憤怒的吐出三個字,不顧旁人奇怪的眼光,一把拉過我抱下馬車,動作甚不溫柔,甚至有點霸道。

這個少年,如墨似畫的少年,應該是一直努力壓抑著的吧,就像我們第一次匆匆見麵後,他壓抑了七年,後來在梨山重逢,他也隻字未提,看我時平淡如水,幾經輾轉,終於在一個清晨他對我說:“不是說過了,叫我阿七嗎?”那是我唯一一次方寸大亂,也是他第一次對別人袒露心聲,雖然沒有隻言片語,但在繾綣之中,彼此已了然一切。我們一向聚少離多,每次見他總帶一些改變,而現在,他讓我不適應。

我們像是彼此年少時一個無知而美好的夢境。

他在開始極力想將這個夢境變成現實,而我,早已決定隻將它延續,不讓任何人打破它,即使是阿七,也不可以。

我想曳蕎早已看出了些什麼,或許是我讓鶯右給阿七送裘衣的時候開始懷疑的,或許是她從沒在我看完顏晟的眼神裏看到愛意,或許她覺得我是細作,蓄意和金國皇子糾纏不清。

但這些是她的想法,與我無關,我隻想保護好眼前這個少年,在他真正變成一個男人後,仍然是我夢境中的支撐,我整個世界的花火,我在他的“成長”與“改變”之間矛盾著,這終於讓我在後來的紛爭中,自己將自己送入鎖鑰之境。

“七王爺,殿下今天身體抱恙,王爺不如隨我去看看?”阿七看著我,眼神似冰似炭,“麻煩曳蕎姑娘替殿下整理一下折子和行李,鶯右留下幫忙。”我果斷說完,不再給他們辯駁的機會,先向驛館走去,聽到後麵傳來阿七的腳步聲,我稍稍安心。

“墨兒……”阿七在身後叫住我,我們一前一後站在昏暗的二樓走廊裏,四處無人,阿七繞到我麵前,直直的凝視我的眼,他的目光裏有纏綿的思念,也有深沉的埋怨,他雙唇微微分開,卻始終什麼都沒有說。

“阿七,今日在雪坡上時,我覺得,你變了。”阿七聽我這樣說,忽而露出一絲極輕的笑意,“如若我總是這般,那就隻能看著你變成我的三嫂了。”我大驚,趔趄一步。這個我曾用愛去思念的少年,這個對情感小心到極致的少年,我曾經感覺到他的害怕,現在他不怕了,可我退縮了,是從什麼時候起,我不再想自私的占有他,我害怕這個念頭帶來的危險,我想讓夢境一直是夢境。

“你曾說你絕不會嫁給我三哥,可為什麼變成了夫人呢?”他臉上現出一絲失望,這失望讓我厭惡自己,是我自己造就了我現在的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