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 海 遇 險
大風暴前的台灣海峽，隻有馬尼拉開往橫濱的“宇宙”號在航行。
時年67歲的洪英征船長站在指揮位置上，陰鬱的目光凝視著前方。刀削斧砍般的長臉，看去極其冷酷。他身材很高、很瘦。雖然已年過六旬，仍然挺拔得象塊堅硬的礁石。駕駛艙裏沉寂得異常。
“船位？”他不時地這樣問一句。
大副威爾遜便應聲在海圖桌上推算一下，報告洪英征。
然後，駕駛艙裏又恢複了一片凝凍也似的寂靜。人們默默地各司其職。同時，又都默默地、忐忑不安地關注著怒浪洶湧、愈來愈黑的海上。
幾天之前，船員們便都從電台收聽到了有關這場大風暴的預報。馬尼拉港其他的船隻都改期了。隻有“宇宙”號在船長洪英征的堅持下，按期啟航，單獨地踏上了危機四伏的航程。對此，所有的船員都默默地接受了下來，誰也沒發一句怨言。他們寧願懷疑自己，懷疑事實，而不會去懷疑這個難以接近的孤僻船長。
其實，關於洪英征的身世、經曆很少有人能說上幾句。但是，這絲毫不妨礙這個華人在海員當中受到最高的信任和崇拜——大海無視門第，海員隻敬英雄，洪英征船長正是以他無數次海上曆險的傳奇生涯，贏得了“大洋騎士”的聲譽。
但是，風暴畢竟是無情地臨頭了。整個大海可怕地呼嘯起來。一排排巨大的湧浪，從黑暗中山巒般滾滾而來，怒凶凶地鑽進船底，把它悠悠忽忽地舉上半空，停頓片刻，讓你的心直提到嗓子眼上，然後，又猛地把你擲入可怕的深淵……
“船位？”洪英征船長問道。
大副威爾遜竭力使自己站穩，又一次在海圖上推算出來，報告了洪英征。駕駛艙裏又恢複了那忐忑不安的死寂。威爾遜沉吟了一下，鼓足勇氣走到洪英征身邊。
“船長先生，”他壓低聲音，不使他人聽見，“偏離預定航線越來越遠，已經接近台灣高雄的海域了。會不會… ”
“大副先生，”洪英征盯著前麵，漫不經心地說，“聽說您幹得不錯。”
“什麼？！”威爾遜一怔。
洪英征說,“《聯合報》特約記者！”
“哦,談不上，”威爾遜盯著船長，“不過是偶然……”他突然意識到船長是故意打岔，其實並不見得要聽他說。他便也把話頭放下，目光轉向外麵。
“船長先生，這風暴的勢頭……”
“威爾遜，”洪英征又是漫不經心地打岔，“在曼穀度假有什麼別的收獲嗎？”
威爾遜隻得回答:“遇到了一位姑娘。”
“唔，中意嗎?”
“她很動人……”
“後來呢？”
“死了。”
洪英征意外地轉過目光，盯著大副，“姑娘？！”
“嗯。”威爾遜神情悒鬱。
“怎麼回事？”
“因為車禍。”
洪英征又把目光轉向前麵，冷冰冰地;“船位？”
威爾遜迅速奔回海圖桌前，推算出來，報告船長。
洪英征聽後突然振作起來，“再推算一遍！”
威爾遜仔細又推算一遍，“沒錯！”他大聲報告。
“雷達開機，搜索牛頭島！”洪英征下令。
威爾遜聞聲一怔，因為航行計劃中沒有任何涉及這個牛頭島的細節。他不安地走到雷達手身後，注視著螢光屏上。淡綠色的掃瞄線不斷顯示著航行海區的情況。雷達手熟練地調節著各種旋鈕和搖柄，一再擴展著搜索海域。螢光屏上出現了一個牛頭似的海島。
“報告。左舷37度發現牛頭島！”雷達手大聲說。
“左舵！”洪英征大聲命令，“航向對準牛頭島！”
舵手應聲飛快地打舵。螢光屏上顯現出航向緩緩左移。
“航向對準牛頭島！”雷達手報告。
“把定！”洪英征的聲音裏透出隱約的激動，“打開聲納自動控製儀！”
威爾遜奔到海圖前，仔細查看了一下，憂心忡忡地抬起目光。他默默地走到洪英征身邊，掏出一支煙，點燃了，插進窗台上洪英征的海柳煙嘴，遞到他嘴邊。洪英征看也不看也地咬住，接連猛吸幾口，雙目隱隱閃爍著亮光。
“船長先生，”威爾遜試探地說，“航線已經偏得太遠，我不明白那個牛頭島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航行時請不要與我閑談。”洪英征冷冷地說，顯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這不是航行，是冒險！”威爾遜終予沉不住氣了，“風暴越來越大，而前麵，這個航向上有一個範圍很大的暗礁群，那是個恐怖的沉船區，這些您比誰都清楚，船長先生！”
“你？下去！”洪英征凶狠地逼視著威爾遜。
“遵命！”威爾遜低聲說。
他大步走到艙門邊，穿起膠皮出海服，走了出去。他感到疲憊和憂鬱。
海天漆黑，狂風拚命撕扯著威爾遜的出海服，甲板上到處是唰唰響的浪花飛沫。
威爾遜扣上皮帽帶，彎下身子，緊緊抓住艙壁上的扶手，頂著風像角鬥士-樣，一步步向前走去。驀然，船頭往下一沉，一陣可怕的呼嘯迅猛而起。威爾遜知道不妙，急忙雙手死死抓緊扶手，整個身子如壁虎似地貼住艙壁。
一個閃電撕裂開黑暗，把大海瘋狂猙獰的麵目照亮了一瞬。他看見可怕的洪峰正急速通過甲板，洗劫走幾個沒有固定的箱子和一名沒有經驗的水手。閃電熄滅後，“宇宙”號又一次戰戰兢兢地上浮，從沸騰著大片泡沫的巨浪廢墟節掙脫出來。
威爾遜閉起眼睛喘息了一下，急忙涉著甲板上沒膝深的海水，走到一扇艙門邊，甩力擰拉開它，跨了進去。他麵色蒼白，疲憊地走進燈光明亮的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