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二）
禮拜五下班，我們走下辦公樓。大廳門口，流本攔下一輛出租車朝聯誼的地點呼嘯而去。此行，我除了知道參加聯誼的人員都是清大畢業生之外，其他一無所知。一切都由流本進行安排。流本坐在副駕駛座，向司機指示應該行走的路線；而我坐在後麵，眼睛盯著車窗外不停滑過的霓虹燈街道。外麵的世界很豐富，男人，女人，大人，小孩，情侶們相互牽著手前往檔期排滿的電影院，一家三口手拉著手走進生意興旺的餐廳。情人令人心動的撒嬌，孩子可愛的固執。我喜歡像這樣看著窗外的景物。每一個點滴都仔細記在心中，安插進記憶的深處，仿佛曾經發生於自己的身上，達成虛假的滿足。
出租車上下高架橋。忽上忽下。我的心髒跟著跳動，像進入時光隧道一般飄忽不定。
“小蝕，”流本回過頭說，“可別睡著，馬上就要到了。”
“好。”
下一個高架，往前過去兩個紅綠燈口，一棟模模糊糊的建築進入視線。終點將近，我的記憶跟著回到三年前，七年前，甚至更久遠的學生時代。我試圖想起點什麼，以此當作緬懷過往記憶的依據。可呈現於眼前的到處都是淩亂的抓痕。完整的記憶早已被我不知不覺中撕裂得破碎不堪，隻剩下隻言片語的畫麵。
車子停下，我們走下車，看見眼前聳立著一座類似於中世紀古堡式樣的西洋樓房。由於光線太暗的緣故，我隻看見紅色的裝飾色調。一名帶著工作證的年輕人看見我們下車，便走過來禮貌地問道：
“請問，兩位是參加聯誼會的嗎？”
，我們點點頭。
“請跟我來。”
年輕人帶著我們走進大廳，引著我們來到一處圍繞著幾個人的棕色長方形桌子處，然後轉過頭對我們說：“請在這裏先登記一下。”
前麵有人，我們耐著性子等，順便看一看四周的環境。米黃色牆壁穿插著各式不同風格的開放式建築，粗壯的大理石仿若擎天柱一般支撐著鋪以黑白分明的小方格大理石的地麵，以及鑲銅、彩繪的鎏金天花板。天花板上麵懸掛著施華洛世奇吊燈；地麵上有文藝複興時期的雕像；有土耳其地毯，有法國棕櫚樹；各式進口軟椅、長沙發散落於酒店各處，以供客人休息、談話。
如此豪華的酒店，承辦聯誼應該價格不菲。我有點擔心今晚準備的花銷是否足夠。
“全部免費，”流本說，“聯誼是我們一個前輩舉辦的。一年前前輩從矽穀回國，創辦了一家網絡遊戲公司。”
“矽穀回來，果然不一樣。”
“近幾年好像挺流行創業的。小蝕，”流本向我眨眨眼，“要不我們兩個合夥創辦一家網絡公司或軟件公司之類。說不定也可以像張朝陽、李彥宏一樣跑到納斯達克去上市呢。”
“聽起來好像蠻不錯。”
“何止不錯。如果我們有一個好的技術創意，然後引進風險注資，招兵買馬，等公司順利上市以後，我們分到的股份價值都可以讓我們來會太空旅遊好多趟的。”
“學長的夢想是太空旅行嗎？”
“是啊，可惜就是太貴了。一趟太空遊動輒成百上千萬的美金，對於像我們這樣的平民百姓，那可消費不起。小蝕呢，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沒有想過。”我搖頭說。
輪到我和流本，我們走上前。
迎接我們的是一名和我差不讀年紀的年輕人。
“請在這裏簽下兩人的電話號碼和畢業科係。”年輕人說。
我們一一照做。
看見我們所填報的科係，年輕人非常熱情。
“我是計算機係，”他說，“不過我畢業於上海交大。”
年輕人解釋說，他是舉辦者的員工，今天特別過來幫忙。
登記完，我們來到不遠處的大廳，和諸多雖未蒙麵的校友打招呼。我在其中的輩份算是小的，所以小心而又僵硬地和每個人點頭致意。流本能夠輕鬆融入人群，我卻無力辦到。
大廳裏擺著許多張圓桌，上麵放著紅酒、甜點，有許多製作精致的小菜。走到一張圓桌前，我倒上一杯紅塔斯卡尼葡萄酒，喝一口。因為下午沒有吃飯，便拿起叉子想叉起一塊八成熟牛肉，可叉起來卻發現太大，無法放進嘴巴裏。放下牛肉和叉子，我拿起筷子夾起兩片切成片狀的黃瓜，邊吃邊默默看著四周的景象。
照目前的狀況來看，今晚與其說是聯誼，不如看成是一場宴會。怪不得流本囑咐我早晨上班的時候一定要穿得正式一點。喝光杯子裏麵的葡萄酒，把杯子放回桌上，心裏漸漸萌生出一股無所適從的茫然。我開始後悔今天晚上參加聯誼。它和想象中一點都不一樣。正常的情況下，應該是幾個人跑到一家火鍋店或者燒烤店，大家叫上一大堆啤酒大吃大喝，再跑到KTV包廂唱歌。而現在的形式距離我太過遙遠，一點都不適合我。
我走到酒店門口站一會，問帶我進去的年輕人哪裏有比較安靜的地方。年輕人把通往花園的路告訴我。我重新回到大廳，告訴流本自己想去花園坐坐。如果聯誼開始，打電話通知一聲即可。
花園的確很靜，隻有我一個人。我在通向草坪的石頭階梯上坐下，心裏不知道該想些什麼。晚風吹過來，有點冷。我抱緊身體，盡量讓自己暖和一些。風停下來有一段時間，我才想到不知道今天美倫會不會來參加聯誼呢。不知不覺，我低下頭。困意襲來。
“小蝕。”
朦朧中，聽到好像流本在喊我的名字。我轉過頭。看見的不是流本，竟是一張熟悉卻又極為陌生的麵孔。沒錯，眼前站著的正是美倫。雖然打扮變得成熟，可美倫的臉上依然流露出三年前孩子般的淘氣表情。我看著美倫，嘴巴半張開。心裏好像有許多話想說，又好像說不出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