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南京路步行街，然香這裏瞧瞧那裏看看，像是第一次到上海的遊客，又像是十幾歲的女孩。一會買些糕點，一會喝杯紅茶。我從沒有見過然香如此地活潑。開心之餘，不免有些疑惑。離開步行街，然香一定要去懷恩教堂看看。當天的講道接近尾聲，在牧師領著教徒禱告之際，然香很虔誠認真地跟著默念。牧師念完，然香繼續低聲補充幾句。
“剛才說什麼？”出了教堂，我問。
“沒什麼，隻是些祝朋友、家人健康幸福之類的。走吧，下一站我想到去哪裏了。”
“哪裏？”
“外灘。”
沿著外灘，然香繼續表現出巨大的熱情。之後去對麵的陸家嘴，並在附近的一家百貨公司吃碗海鮮麵，下午到豫園、淮海路、多倫街。晚上吃過灌湯包，然香想去遊樂園玩。摩天輪緩緩升起，然香時不時注意著漸行遠離的下方地麵。升到最高點時，然香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慨：“這就是上海呀，好漂亮的夜景。”
“聽口氣，好像第一次發現似的。”我插嘴道。
“一點沒錯。”然香認真地說，“來上海這麼長時間，真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上海的夜景如此美麗。”
“可能和心情有關吧，好心情善於發現美的事物。”
“有道理。”
離開遊樂園時，然香仍然意猶未盡。
“然香姐似乎今天很高興呀，有什麼好事發生嗎？”我問。
“是有點和平常不一樣。”然香說，“興奮談不上，隻是有些激動或說是感慨罷了。”
“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沒有。隻是在這裏生活那麼久，離別之際，總有些難舍吧。”
“離開！然香姐要離開上海嗎？”我驚訝地問。
“沒錯。下個禮拜合同到期，我決定不再續約了，回奧克蘭經營水果店。”
“回奧克蘭。”我不由喃喃地重複一遍，“為什麼，”我感覺自己有點語無倫次，“怎麼會……怎麼突然想到回去呢？”
“當初，清明節回去掃墓時，”然香緩緩答道，“大姐已經有意要將水果店交給我經營。雖然當時沒說，但我能看得出來。其實，早在去年嫻靜結婚時，我就應該準備回去了。當時之所以沒有這個念頭，或許是因為小蝕哦。和小蝕在一起的感覺，和嫻靜挺像。後來不斷地往後拖，直到昨天晚上，我想嫻靜結婚，小蝕找到可愛的女朋友，自己是不是也該安頓下來了呢。自我感覺真的非常疲憊，不願意再繼續奔波了。好啦，今天就到這裏吧。”走到公交站台前，然香看看手上的腕表，“已經晚上快九點，是時候回去了。”
站台前，一輛公車緩緩駛來。
“我送然香姐回去吧。”我說。
“不用了。都九點，來回折騰一次，回去就太晚了。明天上班遲到可不好。”
公車停下，然香蹬蹬上車，透過坐旁玻璃向我揮手致意。望著緩緩駛去的公車，我的內心時不時湧出一股衝動，想跑上去追的衝動，仿佛以後再也見不到然香一般。實際上，見麵的次數的確已然所生無幾。
立於站台前，我久久無法離去。公車一輛輛駛來，身邊等候的人們換了一波又一波。每停下一輛，我都會朝裏麵看一看。陌生的麵孔，不是然香。雖然早已了解，仍舊免不了失落的情緒。晚上十點鍾，我終於起步回去。此刻，我的心情非常難過。空空蕩蕩的，想哭卻哭不出來。附著於肉體上的靈魂宛如突然間死去一般，對周遭的一切都失去興趣。類似的感覺以前曾經遭遇過。現在再一次降臨，實在很討厭。討厭內心的苦味，更討厭自己。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像被這個城市遺忘的孤兒，穿過毫不相幹的車輛和人潮，朝著願意真心待我的公寓慢慢前進。這一晚的睡夢中，我老是夢到以前和然香在一起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幸福，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