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情場,官場 第十章(1 / 3)

市場,情場,官場 第十章

歡樂的殘酷

在11月18日的報紙上有兩則關於作家的消息:一則是4歲的茅盾文學獎的獲得者路遙猝然離世,令人扼腕另一則是一位78歲高齡的老作家與小他0歲的一位中文係副教授喜結連理。

這就是生活。它有巨大的包容性。不論發生什麼事情,生活都不會停止。

在這一天還有更多的喪事和喜事同時進行,對某一個當事人來說是碰巧了,純屬偶然。從一個大的範圍來看並不偶然,是必然。有人哭,有人笑,喜事和喪事同時到來,生活就是這樣強大,脆弱多愁的人認為它過於殘酷。

我得到路遙早逝的消息,也是在兩個作家開辦的一個經營公司的揭幕慶典上。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中隻能默哀一小會兒,暗暗神傷,將頭一杯酒不被人覺察地灑到地上,以奠路遙亡靈。然後該說還得說,該笑還得陪笑,甚至該喝還得喝。

倘因一個朋友的死而攪了另一些朋友的喜,'就太過分了,會掃了許多不相幹的人的興。在歡聲笑吾中隻你麵帶哀傷,又會顯得做作和不諧調。

我方知歡樂有時也會很殘酷。

其實生活也像一匹烈馬,你若駕馭不好它就會11被摔下來。

我原以為路遙有一副“不壞金身”。看上去他也確實像本錢十足,矮胖,粗壯。他自己也許正是這麼認為的。據他自己講,進入寫作狀態以後,生活就亂了套,全無規律可言,就像小說的情節發展毫無規律可循一樣,一切服從他的寫作情緒。什麼時候餓了,就到外麵的小攤上買點最便當最充饑的東西吃。如果是深更半夜感到餓了,也隻好挨著,等天亮後再說。天亮後倘寫作又來了情緒,也許把餓又忘了……他的家呢?

他有家。但家庭關係處理得不好,傳說正和妻子鬧離婚,無疑是雪上加霜,更添悲涼。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肝有毛病,即使知道也不會相信有大毛病。他很少談病,也不見他把自己當病人看。有的人病也許不比他重,而且鬧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有病,老像要崩潰,卻依然活得好好的。在前幾個月路遙曾大病過一次,那是對他的警告。可惜他沒有接受這警告,病未全好,他卻自以為沒有問題了,又去了延安。在延安又發病,送回來就直接進了醫院。從此再未出來。

花1萬多元裝修的新居,未能住上一天。

―這說明他對未來、對自己的生活充滿了憧憬。

他是近幾年去世的一長串中年作家中最年輕的一個。太可惜了!

他是消耗型的人物。隻注憊事業的質量,忽視了生活的質量。

而許多大師,恰恰是有很好的生活質量才保證了卓越的生命質量和工作質量。

這生活的質量不隻是吃、喝、拉、撒、睡,還包括精神方麵的因素,諸如:修養、懷抱、誌趣、氣質等等。

生活如同衣服,人們都穿衣服。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風格,都穿著最適合自己的衣服。

人需不斷地學習生活,調整生活,提高生活質量,以適合自己,完成自己。

路遙的生活通向自己的追求,也通向死亡一一這最後一條路是誰都躲不開的。他隻不過為了實現自己的追求而過早地犧牲了自己的生活。給別人留下了許多惋惜和遺憾。但又不能不承認-一他,卻是個勇者。

情結他感到自己真的很老了。這並不是因為他活得年頭長,而是他的回憶太多了。現在沒有人還需要他,喜歡他。他自己也不喜歡自己。人生之旅接近最後一站,卻發現自己什麼也沒抓住,隻剩下一團沉重的回憶。

越是想忘卻的,記得越牢。越是不愉快的事情,越要想個沒完。他這一輩子的收獲難道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他幾乎無一日不夢見或不想夢見家鄉的人和事,村邊的樹和那個大水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使他的思鄉之情與日俱增。他渴望看看老家的房子,見見鄉親和兒時的夥伴,在村東那棵大杜梨樹下站一站,到莊稼地裏轉一轉……這是他活著的最後一個願望在交通工具相當發達的今天,實現這樣一個思望不是易如反掌嗎?

對他來說卻難於登天。他不敢回家,甚至不敢向別人提起自己是哪裏人一一當年為了打開根據地的局麵廣:他鬥地主、打惡霜,也殺過一些人。這些人的子女都已長大,且多數是致富能手,在村裏有錢有勢9有親戚在海外的也多是這樣的人家,他們經常衣錦還鄉,給家鄉捐點款,做點善事,受到省、地、縣、鄉等各級領導及本村父鑾鄉親的遠接高迎,放鞭放炮,畢恭畢敬,獻媚賠笑,比當年歡迎八路軍進村還熱情。

他回鄉又將受到怎樣的對待呢?歡迎的場而和笑臉是肯定不會有的。冷淡和冷眼無疑是對他的報複和懲罰,倘若背後再有指指戳戳、譏笑嘲罵,簡直就是要置他於死地了!

然而他又何錯之有?

他可以像當年一樣,在夜間偷偸摸進村去。但進村後該敲哪一家的門呢?人家還會像當年那樣歡迎他嗎?

越回不了家鄉,越想回去。越想回去,越怕回去。他陷在自己設的陷阱裏。疚痛於衷,這苦惱深深地鑽進他的心裏,出於自尊心他不願意承認,更不能講出來,這苦痛就越來越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