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商業日報》曾這樣評論中國的企業家:“他們的責任很大,但杈力卻很小”,“他們做幾百萬美元的生意,自己拿回家的還不如西方領福利金的人收入多。他們可以指揮數千名工作人員,但卻不能夢想開除哪怕一個偷懶的門衛人員。他們在辦公室會見世界上最有權有勢的經濟界巨頭,但謙虛地算自己是一名公務人員”。
我們從西方學來的“選美”、“評歌星獎球員”一一這也無可厚非。社會為什麼不用同樣的熱情,褒揚著名的企業家呢?
現代社會結構及科學技術的發展,提高了個人的能力。個人“顯示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大的力量”,“可以更加卓有成效地左右社會的變革約翰奈斯比特語八個人在實業、科學、藝術上的成功,社會也可以受益。
我們見的太多了:
一個單位隻要調換一個主要負責人,情況就會大變,可以因一個人而生,也可因一個人而死。
——哪裏重用人才,個人的才能得到充分發揮,哪裏就活躍,就發達。所以中國改革開放以來變化最大的是鄉鎮企業富裕階層、個體經營者群體、企業家集團、部分科技人員和文藝、體育界的新潮人物。
成功者多,名人多,奇人奇事層出不窮,就說明這個時代生機勃勃,充滿希望。
這篇短文,不是宣言,也不是結論,隻是一種事實。僅此而已。
土生土長的中國美國人
一當代奇人傳之一這是什麼題目?何謂“中國美國人”?
到底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
奇者一一怪、特殊、非常、罕見。
寫這樣一個人,題目也應該怪一點。
他叫夢熊洛夫一這個名字不是也有點怪嗎?後半截是西方人的名或姓。前半截則是典型的一句中國話,“吉夢維何,維熊維羆”,可見其父當年是按中國的文化傳統來慶賀自己得了個兒子。
連名字都是一半中一半洋,可想而知其命運就不同尋常了。他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在10多歲的時候卻成了美國公民;而持美國護照卻又從未去過美國。這樣的人物恐怕全世界隻有一個。
夢熊的父親詹姆士斯特亭,洛夫,生於美國弗吉尼亞州著名的煙草種植家族。190年來中國開拓英美煙草公司在大陸的市場,曾任該公司在中國煙葉部長,是當時英美煙草公司在中國的美方主管。
司徒雷登炫耀西方給中國“帶來光明”通過三種途徑:教會、美孚石油,再有就是英美煙草公司。教會帶來的不僅是宗教,還有教育、藝術。美孚石油在當時還算新鮮東西,很快便盡人皆知了。至於英美煙萆公司,也不隻是做煙草買賣,還經營化工、醫藥、日用品、電鍍、各種車輛等等,社交廣泛,還兼給英、美使館做情報工作。
洛夫學會了一口流利的中國話,用10年時間詳細考察了中國的煙葉資源,寫了幾本書,名利雙收,成了專家,也成了“中國通”。1930年他出任英美煙草青島公司董事兼總經理。
這時他已經30多歲,也許是受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他很想有個兒子。他的美國妻子卻不想生孩子。或許還有其他原因,兩人便離婚了。
1937年,洛夫屬下的一名中國翻譯將自己的妻妹楊麗華介紹給他。洛夫正想找個中國妻子,他認為中國女人對丈夫、對家庭忠實、賢惠,能生孩子。
楊麗華是浙江美姑,嬌小、嫵媚,生在農村,膽大潑俏,能上樹,敢抓蛇。父親在上海、青島做生意,姐姐、姐夫在英美煙草公司供職。楊麗華也見過城裏的世麵,不怯陣,聰明好學,和洛夫相識一年後就可以用英語對話。洛夫雖大她3歲,但他性格開朗,善交際,經多見廣,能言會道,興趣廣泛,喜歡自己拍電影,喜歡收藏文物古玩。平時以酒代茶,卻很優雅,每次喝得很少,從不喝醉撒酒瘋。柚煙對他來說就是職業,能抽、會品,談起來更是滔滔不絕。
對楊麗華來說,洛夫身上有一種新鮮的強大的東西在吸引她。對洛夫來說,跟楊麗華在一起顯得年輕,有活力,她是那樣鮮亮、自然、純潔,富於一種天真的野忡魅力。
他們在青島舉行了轟動一時的豪華婚禮。以洛夫當時身分和地位,婚禮不可能不熱鬧。賀喜的人很多,送禮的人很多,婚禮按中閩排場,又要照顧西方人的習俗。當時中外通婚還不多見,更何況是一個19歲的江南美女嫁給一個4歲的美國闊佬,這本身就轟動了整個青島市。
1939年,夢熊洛夫出世。
這個新家庭,享受了一年多的幸福和歡樂。1940年底,老洛夫回美國述職原想帶妻兒同行,後來考慮海路漫長而顛蕩,怕小夢熊受不了,遂隻身前往。誰料竟是永別……不久日軍偷襲珍珠港,美國對日本宣戰,太平洋戰爭爆發,交通斷絕,洛夫無法返回大陸,從此便和妻兒失去聯係。
夢熊,洛夫艱難奇特的一生開始了一一幾乎與珍珠港事件的同時,日軍侵占了山東。大批英美煙草公司的職員被日軍抓進集中營,為逃避抓捕,楊麗華托一好心的運菜人把夢熊藏在送菜的車裏,逃出市區。然後母子在四方機車車輛工廠相會,搽火車躲到天津。
從那時開始,夢熊洛夫活著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尋找他父親。
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誰,因而沒有生活。這個世界沒有他的位置,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屬於他。他像一粒飄浮的塵埃,沒有人喜歡他,他也不能喜歡這個混亂的世界。
天下熙熙,皆為生來。獨他不知所來,不知所往。
楊麗華千方百計托人打聽丈夫的消息,有人聽說洛夫已在歐洲戰死。於是母子抱頭痛哭一場。
又有朋友送消息來,說洛夫沒有死,到了台灣,千真萬確。船費需兩根金條,母子求親告友,東挪西借,湊足兩根金條交給人去買船票。船票沒有買來,金子卻被人拐跑了。台灣自然去不成了。
其實,日本戰敗後洛夫曾回中國尋找妻兒,從青島一直找到天津,茫茫人海,失之交臂。也是大戰過後生死不明,心存希望,卻不夠堅決。再加上中國內戰又起,洛夫在天津托了一個叫李墨林的代為尋訪,便離開了大陸。
1947年,楊麗華苦守無望,也迫於生計便改嫁了。夢熊顯然是累贅,便被送回了浙江老家。他開始嚐到被歧視和無家可歸的滋味。不僅沒有父親,現在連母親也失去了,經常受氣,身上留下不少傷疤。幾年後再重回母親身邊的時候,幾乎成了一個野孩子。
又有一熱心人找上門來,一土耳其人要送幾個孩子去美國,可順便把夢熊也帶上,要錢不是很多。到了美國還愁找不到他父親嗎?楊麗華已經同意了,但夢熊不知跑到什麼地方玩去了,等了兩個小時不見回來,人家隻好走了。
否則,夢熊洛夫將又是另一種命運了。多年18後才知道,那個土耳其人並未把孩子們帶到美國,而是運到巴西賣了。
一場災難接著一場災難,一個玩笑接著一個玩笑,命運似乎有意在愚弄他。他還太小,還不能自己選擇行動,隻能聽任生活的擺布。
他開始上學,隨著年齡的不斷增大,他受到的傷害也越來越深了。上學第一天就要確定一個正式的姓名,他隨繼父的姓,改名“葉夢熊”,把那一半兒美國色彩抹掉了。
他經常聽到的一句話是叫他“混血兒”。
久而久之,他想出了反擊的話你爸爸和你媽媽若是親哥倆或親姐倆,你就不可能有說出‘混血兒’這個詞的智力。可見你也是混血兒。”
在中國語言裏想罵他這種人還有更難聽的話。他無法確立自己的法律環境。
他偏偏又生得出眾,重眉,深目,通鼻,皮膚白晳,線條清晰可愛。
1949年,天津解放前夕,大批國民黨兵南逃,街頭和浴池裏擁擠著國民黨兵。一個軍官喜歡上了夢熊,問他:
“你幾歲?”
“10歲。”
“你爸是誰?”
“我爸是美國人。”
“我看出來了,他現在在哪兒?”
“在台灣。”
“你怎麼不去找你爸?”
“我爸不讓走!”
“你哪個爸?”
“繼父。”
“你可認識你美國的爸?”
“認識,有照片。”
“想不想去找他?”
也、“我可以帶你去台灣找他,帶上照片,別告訴你後爸。”
夢熊回家拿照片被母親發現,沒讓他出來。不然,他的命運不知又會怎樣?
大陸解放,中美關係惡化,不久又爆發朝鮮戰爭。在舉國上下一片“抗美援朝”、“打敗美帝野心狼”的怒吼聲中,夢熊和楊麗華不可能再有尋找洛夫的機會了。
夢熊高中畢業,大學的課堂裏不可能有他的座位,便進軋鋼廠當了工人。
他是個合格的工人。但不可能安於當工人。他喜歡藝術,經常作詩、寫文章,向報刊投稿。發表的卻極少。曾報考過河北省話劇院、海政文工團、北京青年藝術劇院,全到最後一關“政審”的時候被刷了下來。
他的理想如同他的尊嚴一樣被現實擊得支離破碎,隻能偷著慢慢聚合。最後聚合成一點一一尋找父親。
他想盡辦法多接觸外國人或跟國外有關係的人。凡有外國演出團休來天津演出他盡量不放過,在喜歡欣賞外國藝術的人群中也許能打聽到有用的消息。也隻有撞大運了。他也很想找到一條自己出國的門路……這期間,曾惹得一位波蘭姑娘瘋狂地愛上了他,那姑娘越看他越像牛虻。當時《牛虻》這部小說正風靡天下。
一希臘船員也想帶他偷渡出去"許多偷渡者被抓回後的悲慘遭遇,使他在最後關頭退縮了。
198年他受到一個到北京上訪者的啟發,應該通過政府,用正當手段,走正規程序尋找父親。洛夫是英美煙草公司在中國的一個重要人物,又在中國工作了那麼長的時間,一定有據可查。査到證據,查到具體材料就好辦了。
每個人都有權知道自己是誰,都有在地球上蟲稃的權力,因此尋找自己的父親是天經地義的一夢熊準備好了充足的理由。
然而他最怕填表。做一個中國人,尤其是已成年有了工作的人,要經常填表。在接連不斷的政治運動中,査袓宗三代,重新劃定成分。一談到出身、成分這些問題,他就神經緊張,好像自己的存在真是一種罪過,一種恥辱,連他的生命都是非法的。要按正式手續尋找父親,更有填不完的表格和沒完沒了的“組織談話”:
“你老想找你父親,從政治上說是洋奴思想,向往資本主義。從品質上說是不道德,中國養育了你,對你有恩,你忘恩負義,是一種恥辱。”
他又能說什麼?他準備了一肚子的道理都用不上。
“街道上也跟你母親談了,群眾反映她解放前是青島的吉普女郎,不然怎麼會嫁給一個美國佬?”如果說夢熊還沒有被歧視、懷疑、侮辱、痛苦所擊倒,真屬萬幸。他的母親就不同了,經過抗美援朝、鎮壓反革命、打老虎、反右派、公私合營、公社化、大躍進、反帝反修、一打三反等一個接一個的政治運動,也許她在心裏對洛夫還留了一個掩藏很深的感情和懷念,“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但對美帝國主義卻是實實在在的仇視,甚至把她一家人的悲劇也看成是美帝國主義造成的。她真誠地接受了新思想,熱愛新中國。
夢熊要尋找父親,在外麵找不到頭緒,有許多事情隻好回家向她打聽,需要借助她的回憶。但跟她一提洛夫的事,她就難受,就阻止,就一言不發。當初匆匆忙忙逃離青島時,來不及把首飾錢財帶上,卻帶了兩盒洛夫和家人的照片。這是尋找洛夫非常有用的資料,她卻在“挖地三尺不讓一個壞人漏網”的肅反運動中偷偷地銷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