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彎彎
她奔路而來,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沿著完達山盤旋的山路。春風撩起她的短發,她好像在雲中飛翔。
彎彎的山路,好長好長,而它的發端竟是寬寬的北京長安大街。也許是命運的安排,1965年11月初的那一天的傍晚,已經高中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附中並在外文書店工作了的郭文魁,神使鬼差地和三個女同學出來散步。她們從燈市口走到王府井,從王府井又走到長安街,那懸在頭上的標語“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到農村去,到邊疆去!”竟讓她們心潮激蕩。第二天,她們來到東華門街道辦事處報名;第三天,竟登上了北去的列車。當火車在鞭炮聲和鑼鼓聲中啟動的那一刻,同行的知青哭作一團,而她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向北,向北!火車、汽車、馬車,把她送進完達山懷抱中那彎彎山路盡頭的雲山農場。她和夥伴們住進了推開窗子能看見遠處的山影和近處荒原的土壞房。她選擇了讓女孩子望而卻步的崗位――當獸醫。她的第一個夥伴就是那匹棗紅馬。她騎著它去場部取藥,在山路上奔跑的時候,她對著大山唱歌和歡笑。在大山的回聲中,她看見了天使般的自己。
然而獸醫這活兒又髒又累又危險,連勇敢的男生都不願意幹不敢幹。給有病的馬作內診,得把整個手臂都伸到馬的肛門裏,為此她嘔吐不止,幾天吃不下飯。她還要幹過去隻有男獸醫幹的活――劁豬。第一次她按倒一頭公豬,累得滿頭大汗,而且羞紅了臉,拿刀的手都在顫抖。經過好一番的磨煉,她終於煉就了一身好本事,她可以給奔跑的豬打針,給各種大牲獸治療疑難病症,而劁豬是她的拿手好戲,隊裏的職工都信著她的心細手快。她成了遠近聞名的女獸醫。
彎彎的山路好長好長,又灑下她長長的淚水,這淚水是苦還是甜,她一時也說不清。那一年她21歲,他29歲。他是友誼農場蘇聯專家培養出來的拖拉機手,來到他們隊裏搞“社教”。任務完成了,他要走了。隊裏舍不得這個技術能手,他們想留下他,惟一的辦法就是在隊裏給他找一個對象。隊裏領導想到了郭文魁,當時隊裏歲數最大的女知青。
“小郭呀,歲數不小了,該考慮個人問題了!”隊長來找她。
“不,我現在不考慮這個問題。”她回答得很堅決。
“早解決好,對工作有利。要聽組織的話!你看友誼農場來的高本琦怎樣,人老實,又有技術。”
她想起來了,高本琦,那個拖拉機手,不愛言語,幹活有一套。她還知道,他19歲從山東來北大荒,現在還撫養上中學的弟弟妹妹。心腸挺好。
“你還是考慮考慮吧!”還沒等她回答,隊長走了。
第二天一早,高本琦來找她,給她一封介紹信――介紹他倆到場部辦結婚手續。她一看發火了,然後哭起來。
他不知怎麼勸她。她在屋裏哭,他站在門口等她。路旁停著送他們去場部的馬車。一個小時過去了,二個小時過去了,半天過去了。他在等著,馬車也在等著。她終於擦幹眼淚,慢慢走出房門,和他一起上了馬車。是同情他,是被他的真情打動,還是屈服於一種壓力,她也說不清。山路好長嗬,隻有馬蹄聲聲。大山默默地注視著這個愁容滿麵的姑娘。
在辦登記手續時出了麻煩。辦事人很認真:“你們互相還了解不夠,怎麼這麼草率就結婚!”她哭了,他也哭了。男人的眼淚很少,但比女人更有力量。後來,場裏的領導來了電話:“行也得辦,不行也得辦!”工作人員在他們的結婚證書上鄭重地蓋上大紅公章時,他笑了,她大哭起來!她為自己的命運大聲地哭泣,她不知道末來的日子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