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篇報道中,我寫他舍生忘死的壯舉;我寫他積極要求下連隊鍛煉改造自己的思想;我寫他像大哥哥一樣關心知青,他跑十幾裏的路,回營部取回他的新雨靴,剪成一塊塊,為大家補漏雨靴;我寫他一次次為了工作推遲婚期,在犧牲的那一天早上,拿出一塊準備結婚作被子用的花布請一個女知青給連隊每一個人做一個牙具袋。死後,戰友在他沒寄出的家信背麵寫了這樣兩句話:努力奮鬥,與工農相結合,其樂無窮。為人民獻青春,我心甘情願。
我還寫到,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毛主席“為人民的利益而死,比泰山還重”的教導響在他的耳邊,劉英俊、王傑等英雄形象聳立在他眼前眼前,“隨時把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獻給偉大的共產主義事業”的入黨誓言湧上他的心頭……我還寫到,他這一撲,表達了一個革命青年對毛主席的無限忠誠!這一撲,標誌著一個知識青年沿著與工農結合的道路攀上了共產主義高峰!這一撲,閃爍著革命戰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偉大精神的光輝!
我用現在看著都讓自己臉紅的虛華詞句掩蓋了事實的真象――這個悲劇的發生完全是人為的事故。屯墾戍邊的兵團連隊毀林開荒,又在附近的樺皮窯林場的林地裏蓋上了營房。在土地糾紛中我們敗訴,不得不搬遷,在搬遷中發生了悲劇,他是這個悲劇的犧牲品,盡管他成了讓人敬重和學習的英雄。這樣的英雄,是那個時代製造的,現在也不乏湧現,而我們總是把喪事當做喜事辦。因為出了英雄,其它就微不足道了。
在那篇報道中,我沒有寫一個專業水準很高的農學係畢業生,整日無所事事,隻好在宿舍的窗台上進行栽培試驗。他不得不要求下連隊鍛煉,在送別的路上他對我流下了憂傷的眼淚。我也沒有寫他時刻思念著未婚妻,渴望著早一天回家完婚,卻不好意思請假,也沒有人關心他的婚事……我在想,如果他不死,也許早就當了農學專家、大學教授或農場的領導。他也會兒孫繞膝盡享天倫之樂。
他所在的連隊的知青愛他,自編了一部歌頌他的歌劇,在許多兵團連隊演出,編劇和主演是我的同學,現在是一家旅遊公司的老板。那歌劇的主題歌中有他日記中的幾句話:“站,就往高處站,站在時代的高峰。看,就要往遠處看,看到共產主義未來。幹,就要大幹,徹底解放全人類。”他們也舍不得他,在連隊整建製南遷時,把他的墳也遷走了,打開棺材時人們驚奇地發現,他的棺木下麵還結著冰,遺體完好如初,表情還是那樣安祥。他們在黑河把他火化了,然後又埋在新連隊附近的山坡上,每到忌日和清明,都為他掃墓和燒紙。現在這些知青都回到了自己的家鄉,而他還孤零零地留在那個小山坡上。還有人為他祭掃嗎?
去年他已經當了伊春黨史委主任的小弟弟金學權來找我,讓我看一看他又重新整理的他哥哥的事跡材料。我說,不看了,心裏難過。
親愛的戰友們,你們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我還記著:金學和。
死於1969年5月28日。
(朗誦提示:由男聲一人朗誦,注意節奏,犧牲時語調爭促,回憶烈士生平時舒緩抒情。風聲雨適時插入。音樂有悼歌調式。全文把握悲劇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