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白樺林(2 / 2)

為了改造和教育“八哥們集團”,總是給他們派很重的活,伐木、打井、蓋房、挑水,他們有的是力氣,幹得有滋有味,並沒有消沉。然而突如其來的政治運動,把他們逼上了絕路。當時地處邊境的黑河地區開始了以深挖“蘇修特務”為重點的清查運動。軍分區的一個領導在開動員大會上說:“黑河地區可能有一個加強師的‘蘇修特務’!”於是開始了“挖地三尺”的運動。連我們這樣的知青農場也不能幸免。

剛剛從文革前線“解甲歸田”的紅衛兵又重新燃起鬥爭的激情,他們把“懷疑一切”的目光注視著僅有的幾個老職工和先他們而來的老知青。農場一個姓欒的“二毛子”老太太被懷疑為對岸派過來的情報員,而“八哥們”可能是她發展的小特務――因為他們喝酒時說過,“將來有錢了,到對岸看一看。”他們還經常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做著投修的夢想。這樣一來,老欒太太被抓了起來,“八哥們”也被隔離審查了。老欒太太挺刑不過,用罐頭碎片剖腹自殺了。這樣“八哥們”就成了重點,不分晝夜地提審,然後就是更重的勞動懲罰。然而他們怎麼也說不出來是怎樣當特務的。後來,老八挺不住了,開始編故事了,把老欒太太如何組織他們為對岸提供“軍事情報”,說得神乎其神。而愛吹笛子的老二默默地忍受著,從來不亂說。但是做為重點人物的他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這時他盼著她能來看他,然而她沒有來。也許是不敢來,也許是人家不讓她來。

他終於盼來了她的一封信,一封長長的信。信的內容不得而知,也許是勸他認識錯誤,坦白交待;也許是宣布他們愛情終結……也不知道這信是自願寫的,還是別人要求她寫的。

看完信之後,他默默地哭了一場。哭完之後,他拿出身上僅有的幾塊錢,讓看守他的小知青到小賣店買了幾瓶罐頭,然後他請關在一起的小哥們吃了一頓飯。當時他沒吃多少,隻是靜靜地望著大家。天黑之後,他整理了自己的東西,又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就躺在自己的鋪位上了。天亮之後,人們發現他沒了,後來在那間新蓋的房框子裏找到了他。在渡過一個漫漫長夜之後,大約是在黎明時分,他離開了這個冰冷的世界。惟一維係他希望的愛情線也斷了,他沉落了。如那片白樺林中輕輕飄落的一片葉子。

他的死使他的女朋友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以後她病退返城了,消逝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沒有了消息。沒有人追查他的死因。後來黑河地區那場清查運動,以數百人的非正常死亡為代價,草草收場了。因為有城市“革命經驗”的知青的參加,黑河的清查運動更加慘烈,這是我們不能回避的事實!

兩年以後,我們所在的營因無地可開,全部撤走了。英雄金學和的墳被知青遷走了。他的墳,沒有人遷,即使遷也找不到了,當時沒留下任何標記。

三十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他的名字,也還依稀記得起他女朋友的樣子。不過我不想說了,怕引他們親人的痛苦。

前些年我曾回“故鄉”看過,當年的營部現在是個村落了。村後的那片白樺林還在,樹高了,林密了,那草地上還星星點地開著不知名的小花。我遠遠望去,仿佛聽到了他的笛聲,聽到了他和她的笑聲。

(朗誦提示:深沉語調悲劇效果。男聲為主,有關女朋友的段落女聲朗讀。風地卷過樹林的音響。樸樹的《白樺林”的歌聲多次出現。結尾處,可出現男女主公在林中奔跑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