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似水流年(1 / 3)

追憶似水流年

他也要講自己的故事,給我送來了他的報告文學《今昔足昔》,後來又送來好幾篇散文,讓我很感動。他叫武振宗,哈爾濱電纜廠前衛分廠的黨委副書記兼工會主席。廠子正在轉製,他們的關係就要轉到街道上。他說,我就要成為“專業作家”了,最大的心願是把過去的知青生活寫成一本書。我說你可以先開個“博客”,介紹自己的故事。我在《兩地書――437》中講的老知青崔積寶和李桂茹就在“新浪網”上開了個“博客”,很火。已有出版社爭著為他們出書了。我先給你寫一篇,給你造勢吧!他笑了。

當年,武振宗下鄉有點像地下工作者的秘密行動。時間:1974年12月11日半夜12點,接頭地點:安樂街動力春飯店門前。淒風寒夜,在大哥二哥的護送下,振宗背著簡單的行李悄悄出發,黑影在路燈下閃過,他們隱約感覺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母親竟在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她是小腳,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走得十分艱難。振宗停下來等到母親,對她說,快回家吧!不然我們走不快,就趕不上火車了!他塞給母親2元錢,像打發小孩子一樣把她趕走了。後來聽說母親哭了三天。

淩晨3點30分,351次列車在三棵樹車站出發,武振宗和他的同伴們默默無語兩眼淚,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沒有喧囂的鑼鼓和歡送的人群。他們不是一個學校的,甚至都不是一個區的,但是他們下鄉卻是自願的,因為城裏沒有他們的位置。大批下鄉已經結束了,這些零散戶隻能各行其是了。振宗下鄉隻因大哥酒後的一句吼:“都十七八了,還在家裏吃閑飯,有能耐出去混!”當時家裏兄弟姐妹一大幫,隻靠父親和大哥的工資。第二天,振宗就揣著戶口本報了名,選了最遠的撫遠的兵團!他知道同行的人中,還有幾位或因家庭不和,或難以忍受繼母的白眼。另外還有幾位,有案在身,臨近新年,為了逃避“大收捕”,三十六計,走為上。他們互不相識,一夜無話。武振宗掃視了一眼車廂裏的人,都在閉目靜坐,其實誰也沒有睡,隻有遠處的一對戀人還在竊竊私語,後來知道那女的已懷孕七八個月了。振宗心裏想,這那裏是上山下鄉?真好比一群烏合之眾被遣送出城!他看到窗外黑黝黝的山影向他們壓來。

第二天傍晚,武振宗他們在福利屯下火車,又乘上師部的大客車,半夜時分到了集賢的七星,吃了一頓黑饅頭加燉大頭菜湯,又坐了12小時沒任何取暖設施的大客車,終於在離家的第三天,到達了目的地――撫遠縣的海青公路的15公裏處――兵團六師68團的6連。一片蒼茫的雪原上的幾棟草房和剛到的新戰士一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這就是漂泊者的驛站,也許會成為他們的家園。

等待武振宗和年輕的戰友們的是難以想像的艱辛的勞動。振宗回憶,每天清晨,天未亮,爬起來簡單糊弄口飯,便拿起鍬鎬,跑步行軍十幾裏去挖水利工程。數九寒天,扒開積雪,一鎬下去,隻劃出一道白印,卻震裂了虎口。在飛雪連天的荒原上,你無處躲藏,隻能拚命掄鎬,才能解決寒冷,對於我們這幫剛離開校門的十六七的孩子,實在是一種礪煉。我至今清晰地記得那個懷孕的女戰友,身穿厚厚的黃棉襖,在工地上來回不停地走動的身影。她拿不得鍬,更掄不起鎬,可不敢閑著,不然非得凍壞,隻有來回不停地走動。盡管她也和大家一樣每天必須步行十幾裏來到工地,但沒有給她下定額,沒讓她和大家一道急行軍,已經是一種恩賜了。

關於這個女戰友後來的故事,武振宗在他的報告文學中也有記述。未婚先孕在那個時候簡直是奇恥大辱,她先想瞞著,後來顯懷了,她也沒耽誤幹活,生怕別人說她,還好連裏沒人難為她,都盡力幫助她。可是到她生孩子的時候碰到了麻煩。指導員、連長不知怎麼處理好,允許吧,雙方未登記;不允許吧,孩子怎麼處理?於是請求團裏,政委指示:孩子生下來即送團部,一分鍾也不能停!不能助長此類事情!命令是要照辦的。於是在那個女知青痛苦地呻吟之時,這邊連隊的膠輪拖拉機“鐵牛55”也發動待命。伴著機車的轟鳴聲,那孩子呱呱落地,還是個男孩兒。指導員李曉明(北京知青,現在大學當教授)迅速從衛生員手裏接過孩子,包好,抱上拖拉機,向團部飛馳而去。隨後,那位不滿十八歲的父親也像瘋了一樣手持菜刀,在冰雪覆蓋的海青公路上狂追。他怎麼能趕上“鐵牛”?然而他不甘心,五裏,十裏,他在怒喊,在狂奔……這時迎麵飛來一輛吉普車,嘎然刹車後,走下政委,他緊鎖著眉頭聽完彙報,接過孩子,又看了看遠處逐漸跑近的父親,歎了口氣,輕聲地說:“還給他吧!”那男青年哭著接過孩子,要給政委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