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封雪捂的北大荒也流動著人性的溫流。後來那個男孩子在全連的關懷下長大了,吃百家飯的孩子很壯實,以後跟他的父母一起返了城。2000年,武振宗還參加了這個孩子的婚禮。那小夥子一米八的身材,長得很帥。望著手持鮮花的他和鬢發已經斑白的戰友夫婦,在場的老知青生發許多感慨。生生不息的黑土地呀,你蘊育了多少頑強的生命!
在武振宗的往事追憶中總是充滿溫情,鐵骨柔情的連長鄔成梁是他心目中的英雄。這個生於1951年的上海知青,是帶著一支百人的隊伍從一師的孫吳乘船到撫遠,最早參加了開發六師的戰鬥的。當年在一師時,他曾領著一個排到大興安嶺密林深處的阿裏河伐木,光著膀子,在大風雪中幹活!他是帶著一口大鍋和兩頂帳蓬來到這海青路15公裏處的,他領著大家當年開荒,當年打糧;第二年又伐木,脫壞,燒磚,蓋起了一棟磚房。振宗說,在安裝房梁時,鄔連長親自上到房頂上,由於沒有經驗,他隨著房梁從高空墜落下來,如果房梁砸在他身上,他也就完了!結果他隻受了一點輕傷。經過三年的奮鬥,他率領平均年齡隻有22歲的6連在全團創造了許多第一:第一個當年進點開荒當年打糧;第一個住上磚房;第一個用上電燈;第一個建起2000平方的水泥曬麥場;第一個建起磚結構的三用食堂……
血汗的結晶變成了金光閃耀的榮譽。6連被評為團、師、兵團和沈陽軍區的先進連隊。沈陽軍區授給他們一支特製的鋼槍,上麵刻著這個英雄連隊的名字。鄔成梁被推薦為全國五屆人大代表,在輝煌的人民大會堂他感受光榮。後來他又被提拔為68團副政委、團黨委副書記。因為他的女朋友返城了,他不得不進京了。不久前,我在北京拜訪了在《消費日報》當常務副社長的鄔成梁。當年的猛將現在變得儒雅了。他說,在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一起燃燒的時代,什麼奇跡都能創造。但那是以犧牲我們的青春為代價的。值得驕傲的曆史上,總是寫滿血淚。那時我們連的勞動強度也到了極限,許多青年得了病,女知青的病更多。這和我的武斷和強硬管理是分不開的。當年,我甚至打過調皮倒蛋的小青年。在北京的我們連青年第一次集會時,我望著一個個正在衰老的樣子,心裏很難過,我向大家行禮致歉。當時老鄔和許多知青都落淚了。更人感動的是,他在北京發起成立了一個68團知青聯誼會,還籌措了部分資金,其宗旨是幫助那些下崗的,有病的和生活中遇到困難的戰友。1996年,齊齊哈爾知青劉家蓮患腦瘤,一籌莫展。聯誼會得知後將她接到北京,安排住院手術。後來在北京、天津和齊市青年集會時,康複的劉家蓮講起這件事時聲淚俱下,聽者無不動容!
武振宗的回憶往事中也沒回避當年的悲劇。一個叫姓張的天津知青,個兒不高,說話有些結巴,愛打仗,號稱踏平海青公路無敵手。據說他曾有過很硬的後台,他因打仗被團保衛股五花大綁準備從嚴處理,小張給他在南京軍區當大官的姐夫去了信,後來團裏把他放了。聽說那個姐夫在1971年林彪事件中犯了錯誤,不久小張就被定為“壞分子”了。其實他也沒什麼大問題,無非是打過仗,又教別的小青年唱“黃色歌曲”,結果問題升級了。接著就是對他每天十幾個小時的勞動懲罰,然後還要連夜寫檢查,他實再熬不過去了,踏上了逃亡之路。當年的撫遠到處是原始森林、沼澤之地,經常有野獸出沒,何況還有一道道的邊防檢查站。連隊派人曾在路上追上了他,他舉起了板斧,他們沒敢開槍,他又跑了。後來他還是被邊防軍抓住了。回來後小張的日子就更慘了,打沒少挨,勞動更累了,他從精神到肉體都崩潰了,1975年夏天的一天中午上吊自殺了。連裏派人用不到二厘米厚的床板為他打了一口棺材,用一個已經脫逃的知青的被子把他裹上,裝進棺材,用馬車拉到地頭草草地埋了。第二年翻地時,拖拉機駕駛員半夜從這片地上翻過,結果翻出來了棺材板子和花被麵,嚇得他們跑回連隊,再也不敢到這片地幹活了。振宗說,這個25歲的戰友的墳被掏爛了,他成了孤魂野鬼,然而他畢竟是我們連惟一留在北大荒的人。他是那個時代政治運動的犧牲品!如果有機會再回6連,我會在那片土地上為他燒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