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牽掛(上)(2 / 2)

每每想到這兒,勝輝會流下眼淚。這時“一站站燈火撲來,像流螢飛走,一重重嶺閃過,似浪濤奔流……”在大東北這個平靜的夏夜,望著北去列車的窗口,他想起,老譚頭會在半夜過後叫起他,他再摸黑去叫醒鼾睡中的大英子,於是一陣不出聲的緊張忙活。他們要在黎明前蒸出幾鍋大饅頭,昏暗的小油燈映出了老譚頭揉麵的影子,灶坑裏的火光給大英子的頭發染上了一屢金色,她總愛撅著嘴燒火,那火也許會更旺些。他還記得,和大英子挑著飯擔並肩走在“大荒地”的綠山坡上,兩人邊走邊留神著小路旁的草叢裏紅紅的野草莓。他去泉子挑水,大英子愛跟在後邊,泉邊的馬蘭和芍藥特多,他沒見過那麼美麗的野花,那藍色的馬蘭花是個故事,它象征著一個勤勞勇敢的好小夥,那大朵的粉色的芍藥花就像是美麗的大英子。他們也曾坐在窩棚前的羊欄旁,默默無語地看著如火的夕陽沉入山脊的後邊。

1973年,已經當上了大隊書記的勝輝順利通過了文化課考核,被推薦上大學,可到了縣裏卻被文教科拿下來了,原因是出身不好,政審通不過。當時的縣委書記聽說後親自找到文教科請教:“小曲都入黨了,還當了書記,怎麼就不能上學,你們那個政審標準比共產黨還嚴麼?你們那是什麼大學?”文教科馬上又給勝輝調劑了一個指標,還是一個上海的大學。可這回,他堅決不去了!人爭一口氣!這下子,他又成了紮根農村的典型,縣裏安排他到處各鄉做報告,號召知青們都向他學習。上級把他當做縣級幹部的苗子培養。縣委吳書記還陪著省委組織部的幹部坐著基普車專程到村裏來考察他。老鄉們說,這個書記和別人不一樣,當了書記還和大家一樣幹活,記一樣的工分,不要隊裏的補貼。因為隊裏事多,他不能到“大荒地”幹活,一有空就給男人不在家的老鄉家挑水,為了一次能多挑水,他特製了硬扁擔,還讓孟鐵匠給打了兩副雙向的粗鐵鉤子,一次能挑四桶水!老鄉們從沒見過這樣的書記!

這時,勝輝給母親寫了信,談了領導和當地鄉親對自己的厚望,媽媽馬上回了信:“你糊塗呀,千萬不能當幹部,如果你爸爸就是死在這上頭的!”不願意讓母親再傷心的勝輝,最終還是聽從了她的希望,放棄了提幹的機會。1975年10月,他又經推薦到哈爾濱上了大學。走的那天,全村的人都出來了,大家一直把他送到村口,可就沒有大英子的身影,她已遠嫁外村,這之前她有意和勝輝疏遠了。那一天,勝輝一步一回頭,看著知青點的大草房,看著牛馬成群的村子,看著依依不舍的老鄉。隊村裏的馬車把他送到了縣城,第二天又把他送到了北安。趕車的車把式是笑嘻嘻的王樹清。他在大荒地趕犁杖時,笑嘻嘻的鑽進了小曲的被窩,從此除不盡的大虱子開始寄生在勝輝的身上。勝輝走後不久,王樹清媳婦曹姬蘭便病故了。勝輝為此深深自責,因為自他走後沒人再按時給她打針,對於缺醫少藥的農村,其結果可想而知。她做的黑布小棉襖一直陪伴著小曲過了許多年。北大荒人的友情使曲勝輝在家破人亡的文革中感受到了真摯的愛。

在大學裏,他還是那股勁,因星期天經常去掃廁所,後勤處表揚他的大字報貼到了教學大樓前。他以優異成績畢業後又被留校當教師。父親被平反後,學校正要重用他,勝輝調到了青島,在山東省國際貿易研究所工作,幾年後他成了研究所裏最年輕的副研究員,並當上了研究室主任。事業有成、家庭幸福的勝輝時常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善解人意的妻子說:回去看看你的牽掛吧,如果有“孽債”就領回來,我養著!

於是就有了1994年6月的那次返鄉之旅。他牽掛誰呢?是那片黑土地,是那裏的鄉親,是培養過自己的老領導,還是含蓄的大英子,他也一時說不清。反正恨不得一天就飛到慶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