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牽掛(下)(1 / 2)

永久的牽掛(下)

在這北去列車不眠的夜晚,

他看了很久,也想了許久……

火車到了哈爾濱,曲勝輝馬上換汽車,當天就到了德都縣(現在為五大連池市)的慶豐村的合心屯,那是他當年下鄉住的地方。鄉親們以最高的禮儀歡迎曲勝輝,他是二十多年來第一個回來的上海知青,家家請他去作客,盤腿坐在那熱哄哄的土炕上,喝不完的酒,嘮不完的嗑。他見到許多人,就是沒有大英子,屯子的人說,她的命硬,出嫁不久,男人死了,改嫁後,還是把男人克死了。好多年沒回來了。他想去找她,村幹部說,別見了,“老模嗬慘眼”的,看了難受!要看你就看看王亞文吧,她等劉行軍都等了20年了,都快不行了,你去看看她吧!

什麼,王亞文還在等劉行軍!勝輝大吃一驚,劉行軍是和自己一起來到合心屯的,他父親曾是上海市勞改局長,兩家的大人孩子都挺熟的。他被鄉親們推薦上大學,畢業後回到上海工作,也早就結婚。他們已有二十多年沒聯係了。

一見王亞文,勝輝的心一下揪起來了。當年她和大英子都是村裏漂亮的姑娘,可現在消瘦、惟悴和蒼老得已沒有了當年的模樣。嚴重的肺病使她連說話都費勁。為了見曲勝輝,亞文特意打扮了自己,換上了漂亮的裙子。曲勝輝覺得花紅的衣著陪襯著亞文的苦臉和病態,很象某個電影中的悲劇情節。亞文邊咳邊說:“真沒想到你還能回來,我以為你們就象一群外星人,突然來了,又突然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她特別高興,可還是特別傷心。她哭著,說著,歇了好幾氣,說了好長時間。當天沒說完,第二天又接著說。

她說了和劉行軍的許多事,勝輝也是第一次聽說。當時,16歲的行軍在村裏當赤腳醫生,一次給亞文的父親下錯了藥,搶救了一宿才活過來,亞文要找行軍拚命。從此行軍為了贖過,幾乎天天到她家幹活。一來二去和比他小幾歲的亞文有了感情,亞文給他寫過情書,行軍也吻過她一次。當時小亞文嚇得手腳冰涼,但她認定自己就是他的人了。

1976年夏天,他們已經準備結婚,這時行軍要到上海華東師大上大學。臨走時,他許願,學成之後一定回來。1980年秋天,行軍該大學畢業了,癡情的亞文天天到幾十裏外的火車站接他。沒想到行軍來信說,他畢業後分到了上海,在閔行區的一所小學教書,不能回來了,亞文不吃不喝,哭了二十多天。1978年她得知行軍結婚的消息後,吃了100片安眠藥,在醫院搶救了7天7夜,出院後,她獨自在縣裏照了一張以上海火車站為背景的“結婚照”,雖然沒有新郎,她也很滿足了。從此她一病不起,吃什麼藥也不見效,她的體重隻有70斤了……

勝輝回村的那幾天王亞文很激動,她苦捱了近二十年,無人可傾訴衷腸,這回終於把快爛在肚裏的癡情話全倒了出來。說話之間,她的眼睛放著光,就象又回到了人生經曆過的夢境。她不怕被曲勝輝取笑,不怕被誤解,不怕敞開的內心被傷害。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固執地,自顧自地在說。她不想讓這次對話中斷,她一定要說完她想說的話。為了能不被幹擾地繼續說話,王亞文幾次要求更換談話地點,從熱炕頭到學校的空教室,從室內到戶外,從白天到晚上。王亞文的執著和談話的避人,使曲勝輝感到有些不便,這畢竟是一男一女的談話。然而曲勝輝隻能遷就,謙讓。王亞文說話的有氣無力和清晰傳出的哮鳴音使曲勝輝不敢說也不敢問,生怕一個敏感的話題使王亞文情緒波動。他甚至以為王亞文的生命處於一種回光返照之中。為了認真地傾聽,曲勝輝的回鄉計劃被打亂,行程一再變更。他真的擔心王亞文的身體狀況,後來這種擔心持續了許久,一直到他們破鏡重圓之後許多年還在擔心。

王亞文終於說完了,極度興奮的她就象換了一個人似的,一下子氣息奄奄了。她的生活中好象從此再也沒有什麼要說的,更沒有什麼可想的了。對於人生她既無牽掛,也無任何奢望,似乎她把什麼都放下了,隻等著生命的油燈熄滅。

老的牽掛沒有化解,勝輝又帶著更沉重的牽掛回去了。他想不出用什麼辦法來救王亞文,更不知道怎樣才能給大英子一點幫助,他的心情很沉重!他托許多在上海的合心屯知青尋找劉行軍,可是大家都沒有見到過劉行軍,他就象在上海蒸發了一樣。

這年曲勝輝從青島回了一次上海,在徐家彙的一家商店,他透過玻璃窗看到街上走的一個人有點像劉行軍。他驚喜地跑出商店朝那個人身後喊了一聲:“劉行軍!”那人回過頭,半天他們才互相認出來。他如此這般地說出了王亞文的現狀,行軍流著淚表示,我一定要把她接到上海!勝輝給了他一番忠告,你已經傷了一次亞文,不要再傷害她了,她已經受不住任何打擊。她已不是當年的亞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