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我們的故事
我是記者出身的作家,記實文學是我的長項。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在中國報告文學最活躍的時期,我也曾是文壇上一員堯勇之士,在中國作家協會舉辦的報告文學評獎中,連續三屆榜上有名。到了九十年代後,我漸出文壇,雖然也還間或寫點散文,但立足中國文壇的主業――報告文學有所放鬆。一方麵因為公務纏身,無暇顧及;另一方麵新人輩出,身手不凡,我等已有落伍之感,心怯手軟,不敢輕意動筆了。
轉瞬間,我也到了淡出官場的時候,我又重操舊業,拿起了發鏽的筆,來耕耘自家荒蕪的園田。寫點什麼呢?我又想起,1995年,我在省作協工作的最後一年,曾想采訪100名留在北大荒的老知青,寫一部長篇報告文學《永遠的北大荒人》,而且已經跑了黑龍江墾區的許多農場,寫出了十多篇,但因到省文化廳任職,不得不放下這個活兒,盡心去當務員了。十幾年後,我又把這個事兒檢起來,去寫老知青――因為那是我最熟悉的群體,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中國的知青運動,最早可追溯到抗日戰爭中,許多青年知識分子到農村發動群眾,並與農民結合改造自己的世界觀;後來,在二十世紀的五十年代,黨號召一些青年知識分子分子,到農村參加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建設;而知青運動的高潮是1968年12月,毛主席發出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之後,2000多萬初高中的城市學生奔赴農村邊疆。從1968年算起,“知青運動”也快40年了,“前知青時代”(知青在農村艱難奮鬥到大返城)大約十年,“後知青時代”(知青返城後的“二次創業”)已近三十年。這期間,盡管這2000萬人中每個人的經曆不盡相同,但他們都和共和國一起經曆了苦難,一起迎來了新時代。馬克思曾說過:“任何人類曆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體人的存在”,“人們的曆史始終隻是們的個體發展的曆史,而不管他們是否意識到這一點。”
我以為,知青就是那個時代的“標本”,每個人的曆史彙成了那個時代的曆史。於是,我采取“抽樣調查”的方式,在北大荒當過知青的百萬人中,選取100個人,然後把他們在“前知青時代”或後“知青時代”中最有代表性的又最具個性代的故事寫下來,以此彙成了一部時代的畫卷,留給曆史的見證者本人,也更留給曆史,留給後人。
這種寫作方式的始作甬者是美國作家斯特茲?特克拉,代表作是《美國尋夢》。特克拉在美國以口述實錄方式,采訪了300人,精選取了其中的百篇結集為這本書。這100人中有好萊塢巨星、企業大亨、政界首腦、美國小姐等上層人物,也有三K黨魁、雇傭槍手、教徒、罪犯、移民及其後代等美國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這本書記述了他們在美國本土尋找“美國夢”的人生經曆中的所想所急和所得所失。這本書幾乎成了美國社會全景式的縮影,它被翻譯成各種文字,當成世界各國人認識美國的一個窗口。特克拉的《美國尋夢》獲得了全國非虛構類文學的最高獎“普得策文學獎”。特克拉畢業於芝加哥大學,在電台、電視台當過主持人,也是搞媒體的。中國也有一本類似的書,那就是馮驥才的《一百個人的十年》,是寫文革的,轉載率相當高,其影響並不比他的小說差。
我也步他們的後塵,想寫一本關於知青的不僅在文學上有意義而且在社會學上更有意義的書。這無意是個非凡的工程,但操作起來十分困難。當年知青像北大荒滿山遍野的山花,隨處可采。可現在他們大多數回到了家鄉,在喧囂的大都市,他們廖若星辰了。既使還留在北大荒的那些人,也埋沒在大山和莽原的深處了。於是我像考古者一樣,在密如森林的樓宇中和在邊遠的山村裏尋找,尋找在中國曆史舞台上漸去漸遠的身影……接待我的有彬彬有禮的部長,也有那坐在火炕上端著一碗熱辣辣的老酒的老戰友,他的麵容像羅中立的油畫《父親》一樣的動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