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者說(1 / 3)

狩獵者說

我是先知道“紙漿模塑綠色包裝罐”,後知道這個項目的發明人朱良方的。以農田秸杆為原料的這種包裝罐,可以代替金屬、塑料和玻璃的裝置,應用廣泛,十分環保。為了這個項目的推廣,老朱四處奔波費盡心力,曾到報社找過我。

聽說,他也是個老知青,下鄉在兵團一師的獨立三營(馬場),而我下鄉的地方是一師獨立一營(哈青),他們的副營長柴繼賢,後來到我們營當營長。我們倆越說越近。他說,他在營裏當電工,還是專業獵手,打死的野豬和黑熊無數,還在風雪山林中救過北京女知青。於是,那天在他的綠帆科技有限公司,我把采訪“項目”變成了聽獵人講故事,朱良方說——

我從小就是一個不安分的孩子,家住江邊的通江街,經常泡在鬆花江裏,七八歲時,我已能橫渡大江。我還愛玩弄電器,先裝礦石收音機,後來把“紅燈”、“熊貓”收音機拆了,再重裝上。我是1968年10月11日,和41中的同學一起下鄉到獨立三營5連的,後來這個連收編為三團(紅色邊疆農場)54連。那一年我17歲。我帶了一箱子電器元件和一塊萬能表。

開始跟著收豆子,一眼望不到邊的豆地,累得我腰都直不起來了,在地頭休息時,我跟連長套近乎,遞上“恒大煙”。那時我已學會抽煙了。聽說,食堂缺人,我向連長自薦,做飯的活我全行!到了食堂讓我幹麵案,用杠子活麵,我傻眼了,沒辦法去挑水劈柴,每天十七八挑的水,把我的肩膀都壓腫了。還要去劈柴,寒冬臘月,大雪紛飛,我光著膀子,掄大斧子。業餘時間,我練拳擊,凶狠好鬥,連裏領導對我很撓頭。因為總給老職工家修收音機,都是手到病除,在連裏人緣不錯。

一次偶然機會,讓我出人頭地。大概是1969年春天,全團在45連開春播動員大會,簡彭雲政委廣播講話,剛喊了幾句,擴音器突然失靈,坐在會場上的人什麼也聽不清了。在場的電工滿頭是汗,就是找不到毛病,老簡一臉鐵青。這時,有人喊:“快找朱二!”因為那時我有點“二虎吧嘰”,外號“朱二”。當時我正躲在一間知青宿舍打撲克,連長領著營長找到我,我跑去一看,擴音器的大功率電子管已經發紅,我用快速搜尋法,終於發現一塊泄放電阻虛接,用電烙鐵一點,擴音器又響了。前後用了七八分鍾的時間。大會繼續進行,老簡聲調更高了。營長當場決定:把“朱二”調到營部當電工。

這下子,我可自在了,屁股後掛著“三大件”,騎著一輛破摩托,“突突”地各連隊跑,就那麼點兒電器,活也不多,到哪都是好招待。那時正是困難時期,難得吃上肉,炒個雞蛋就是好菜了。為了給營部和連隊改善生活,營裏雇用了兩個鄂倫春獵手——莫依生和他的侄子小莫。他們打了獵物,什麼野豬、麅子、犴達犴(馴鹿),肉給公家,皮留給他們,營裏還給他們錢和子彈。(當時我所在的哈青獨立營也雇用了新生鄉的鄂倫春獵手,他們打了獵物,給我們改善夥食,營裏用白菜償還。他們那時不會種菜。)莫家爺倆頭戴狐狸皮帽子,身穿麅皮大氅,腳蹬犴皮靰鞡,十分英武。他們又很豪爽,有酒大家喝,有肉大家吃,我很快成了他們的酒肉朋友。

我們營就在小興安嶺的北坡,這裏山巒起伏,滿山的鬆樹、柞樹、樺樹和灌木林,正是各種野生動物的樂園。那時生態好,動物多,附近的新鄂鄉、新興鄉的鄂倫春兄弟世代以狩獵為生。每一個有血性的男人都會被神奇的狩獵生活吸引,我幹脆拜老莫為師,成了他的關門弟子,他們幫我置辦了一身和他們一樣的行頭;營裏看我不耽誤電工的活,還能打獵物,就給了一把新的半自動步槍,我也成了一名兼職的獵手了。  一杆槍,一匹馬,我也跟著老莫進山。那馬是一匹寶馬,蒙古種,四蹄生雪,鼻梁也是白的,跑起來一陣風,而且能踏著塔頭跑。為了練馬術我吃了不少苦,飛越壕溝,我猛勒韁繩,身體被射出,跌在地下昏死半天。其實狩獵是又苦又險的活,不走“人道”穿山林,風餐露宿忍饑寒。氣候最惡劣的嚴冬,正是狩獵的最好時候;條件最艱險的山林,正是野獸出沒最多、狩獵最好的地方。

我跟著莫家爺倆走遍了孫吳、遜克和愛輝一帶的山林。飛馬興安嶺,風雪夜歸人,那日子無比的快樂。他們能吃的苦,我都能吃,平時出獵帶著油餅,有火時烤著吃;沒有火,一塊凍肉,一口酒,我也吃得很香。打了麅子,他們開膛取肝,血淋淋地吃掉,我也跟著吃。他們能住的地方,我也能住,什麼開荒人的地營子、采參人的地窨子,我都住過。走後要把門送好,把吃剩的東西留下,那是打獵人的風俗。我很快學會了如何“識蹤”(識別各種動物的足跡),如何“碼蹤”(跟著動物的足跡,尋找獵物);也研究明白了,怎樣“跟溜子”(跟蹤成群的動物),怎樣“截溜子”(把成群動物分離,逐個消滅),怎樣“切溜子”(縮小包圍圈,把成群動物都消滅);經過一個冬天的實踐,我參加了無數的“流圍”(一個人獨立作戰)、“杖圍”(一幫人同時下手)和“弘圍”(馬追狗咬人打,一起作戰,氣勢恢弘)。後來我的槍法比他們都好,我和小莫比賽打野豬,同時向野豬群開槍,我打倒的比他多。老莫伸出拇指對我說:“你比他強!”

因為有了點兒本事,我的野心越來越大了,不甘心給老莫當助手了,想單幹。我有了好槍、好馬和難得的經驗,但我沒有好狗。好獵手都知道,沒有一群機靈勇敢凶猛的獵狗,他是什麼也打不著的。老莫的那一群狗,個個都是狗中豪傑,讓我羨慕不已。天常日久,我竟起了歹心,我盡力和那群狗套近乎,給它們好吃的,領著它們玩,想慢慢地把它們偷走。結果被小莫發現了,我們倆槍口相對,差一點兒火拚。後來老莫把我趕走了。現在想起來,那時年輕氣盛,對師傅很不夠意思。前些年,聽說老莫去世了,因為無獵可打,老莫後來的日子很寂寞,但願莫老爺的在天之靈能原諒我!

離開老莫,我也沒改邪歸正。我又把魔爪伸向老吳頭的狗,他父親是鄂倫春人,母親是達斡爾人,也是遠近聞名的好獵手,他手下那群狗,一點兒不比老莫的遜色。這回,我下了大工夫,通過當地的電工住進了老吳附近的村子,想盡辦法接近他的那群狗,先喂饅頭,又喂肉,一點點地混熟了。

一個星期後,我終於把他家最好的兩條狗領跑了。回到營裏,我以這兩條狗為頭,組建自己的狗隊。經過訓練,形成了有“大黑皮”、“大黃子”、“小黃子”、“狼青”、“美帝”和“蘇修”為骨幹的狗隊。還沒等進山,老吳頭找上門來,非要把那兩狗拉走,如果我不給,就跟我拚命。我對他說:“老吳頭你也太不講理了!這是我撿的兩條野狗,要不是我護著,早被知青打死吃掉了!”最後,我們倆達成協義,共同使用這群狗,組成聯合狩獵隊,一起為營部打肉吃。那老頭很仁義,和我商定,打了獵物我倆六四分成,給我六,他要四,他說我槍法好。打了猞猁給我,打了黃鼠狼給他。我們倆合作了三個冬天,獵物真是不少,全營各連隊都吃我們打的野獸肉,我還用猞猁皮做了一件大衣,還偷著賣過熊膽,那時我開始“走資本主義道路”了,隻為有幾個零花錢。後來,老吳頭的那兩條狗在戰鬥中犧牲了——被野豬咬死。老吳頭很健康,一直活到87歲。返城後,我到孫吳辦過工廠,他還來看我,見了我抱著就哭。說你走了也不回來,可想死我了!看他耳朵有點兒失聰,我還花錢給他配上助聽器,還給了他2000元錢,當生活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