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者說(2 / 3)

離開老吳頭,我又回到營裏當電工,有時還抽空打獵,最值得回憶的是1973年冬天的那次。柴營長指示我:42連地裏總有野豬禍害莊稼地,你去看看!那天清晨,我騎著馬,領著狗就去了。爬過釘子山,朦朧中看到地裏有野物在拱,同時聽到包米杆被折斷的聲音,我慢慢靠近一看,兩隻大野豬正在啃包米棒,我一聲口哨,幾隻獵狗蜂擁而上,一片狂叫,野豬慌了神,我趁時端起半自動槍,連點數槍,隻見兩隻大豬應聲倒下,其它幾隻狼狽逃竄。連裏的人聽到槍響,也都跑來了,我讓他們把那兩條200多斤重的豬拉回去吃肉,又跟著瘋跑的狗去追趕那幾隻豬。那時打獵上癮,不肯放掉一個獵物。

這時山林漸密,風聲驟起,那群狗圍著山坡的一棵大樹狂吠不止。我在坡上住樹下看,一個很深的大洞,裏麵黑乎乎的。野豬一般是不鑽洞的,很可能是個熊洞,天氣漸冷,到了熊蹲倉的時候了。蹲倉的熊比較笨,好打。狗群把樹洞團團圍住,我躲在一棵樹後,拉開槍栓,對準洞口。這時隨著呼地一聲響動,一隻大熊從洞口穿出,向狗群撲去,這時我也扣動扳機,那熊重重地摔在地上,壓斷的樹技哢哢直響。它發出一陣吼叫後,慢慢的不動了。

這是一隻公熊,我想這洞裏還可能有母熊。那群狗衝上去,又對著洞口狂吠。突然一聲巨吼,又一隻大熊從洞中穿出,那吼聲很大,震得樹上的葉子直落。我向那熊連開三槍。還好,都打中了,否則那熊就朝我撲來了。我曾被熊撲倒過,險些喪命。它那大爪子很厲害,一爪就能把你的頭臉打爛,它的舌頭上有倒鉤刺,舔一下子,也讓你毀容。我有一個姓陳的獵友,就死在熊掌下。那次是我的那群狗救了我的命,它們動作快,搶在熊下手之前,把我拖出來了!為救我的命,一條好狗當場被熊拍死了。這時,我擦了一下頭上的冷汗,正想向獵物走去,洞裏又傳出吼聲,我抬頭一看,還有兩條熊正在洞裏蠢蠢欲動,那群狗又向樹洞撲來,我瞄準洞口,又連開數槍,把那兩隻熊也打死了。後來打掃戰場費了不少的勁,連隊來了十多個人才把那四隻熊拉回去。那隻公熊1100多斤,那隻母熊500多斤,那兩隻小熊每隻也有200多斤。

那一個溫暖幸福的熊的家庭所有成員,都血淋淋地死在了我的槍口下。當時,我很得意,自詡為打熊英雄,其實那四隻熊當時並沒有傷害我,也沒破壞國家財產。它們的死是無辜的。現在還時常被那血腥的場麵驚醒,然後一身冷汗。

其實,那些以狩獵為職業的鄂倫春人,很敬畏大森林的,打獵物的規矩也很多,不打懷崽兒的動物,不打幼小的動物。可我一打瘋了,就顧不了那麼多了。現在一想起,心中隻有懺悔。我想,打獵是個古老的職業,人類因為能獵取動物,才生存下來,因為食肉才健壯起來。動物養育了人類,在人類可以獲取其它食物之後,再也不能殺戮動物了。

這也是人類的文明覺醒吧。

沒想到當年的狩獵者朱良方,現在成了虔誠的動物保護主義者。過去他拚死追殺的熊、野豬、犴、麅子,都成了他的朋友。一在電視上看到它們憨態可掬的樣子,就高興。雖然打獵也被它們傷害過,但是現在對它們沒有一點兒仇恨。他常回到那片他騎馬挎槍跑過的山林,尋找老朋友的足跡,為保護它們做點兒事。那裏還有他的一個宿營地,房前有一條小河流過,房後是一片鬆林。忙裏愉閑,他常回去看看,躺在木頭房子裏,聽著林濤呼嘯,聞著野花的芬芳,他十分陶醉。我說,你在回味浪漫的故事吧!聽說,你曾在大山裏救過一個美麗的姑娘,怎麼沒娶她?他笑著,又給我講了那個故事——

那是1971年1月的事,春節要到了,知青們的情緒很不穩定,大家都想家,連裏又因為戰備不給假,常有人逃跑。那天,又是柴營長給我下達了命令:53連的北京女知青蘭芳跑了,全連人已找了一天了,再找不到就凍死了!你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她!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騎著馬,領著那群狗出發了,望著大雪紛飛的山林,我的心一陣發緊,在這風雪迷漫的季節,最容易迷路,倒在大雪裏幾個小時就凍死了。我曾多次在打獵的路上看到過雪地裏的“死倒”。

我不認識蘭芳,但知道他們是1970年來的那批北京小姑娘,都十五六歲,一點兒大山裏走路的經驗也沒有。她是前一天在連隊失蹤的,昨天全連已找了一天,今天才向營部報告。今天再找不到,她一點兒生還的希望都沒有了。他們連在釘子山中,從連裏跑出來,向北是黑龍江邊,向西是北黑公路,向東是沿江鄉、營部所在地,我判斷她向西的可能性大。連裏已經找了一天,腳印也亂了。我決定向西從山林穿過去,最好搶在她的前麵。這一帶打獵時我常跑,路很熟悉。我一個勁地打馬,加快趕路。

在穿過一片山林時,狗群瘋了似地狂叫,我向前看,一群野豬正在林子裏搶食。找人要緊,不敢戀戰,我拿起槍連發幾槍,打倒其中的一隻。我下了馬,三下五除二,割下幾塊肉喂狗,又割下一片豬肋巴扇,掛在馬鞍上,繼續趕路。跑了三四個小時後,天色暗淡下來,我到了二道河畔。蘭芳出走已經兩天多了,她沒有力氣走遠,很可能躲在什麼地方,這一帶惟一能擋風雪的就是大樺樹林子處的地窨子,春天開荒時有人住,現在是一棟空房子。

借著落日的餘輝,我向那麵望去,影影綽綽,好像雪地上有新腳印。他領著狗向前跑去,不一會狗也向那個方向叫。我打著馬,飛奔到那棟木房前。聽到動靜,我看到有人出來,那人滿身霜雪,戴著棉帽子,穿著一身黃棉衣,脖子上圈著紅毛線圍脖。

“你是朱電工!”她認出了我。我說:“你是蘭芳吧!全連找你一天了!”她聲音輕微,說幾句話都困難。我立刻從兜裏掏出一塊巧克力塞給她。這是我多年打獵的習慣,總在身上揣幾塊巧克力,體力不支時吃一塊。我看她臉色變灰,手腳動作遲緩,問她手腳疼不疼,她說不疼。這可不好!我用刀子把她已經凍住的鞋帶割斷,讓她趕快脫掉鞋襪。我馬上打回一盆雪,讓她搓起來,搓完手腳再搓臉。一直搓到她有了知覺,感到了疼痛為止。這是在風雪中救人的常識。還算及時,要不,她的腳真可能凍掉。本來我想幫她搓,但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是全團都出名的“野人”,許多女知青認識我,誰也不敢接近我,我也從沒和一女生單獨相處過。

在那個風雪交加的黃昏,在那間不遮風寒的木房子裏,麵對一個落難的女孩子,我隻想快點兒救她,竟沒有一點兒別的想法。我又找來幾棵樺木杆,點了一堆火,把我帶的凍餅烤了一張讓她吃,她吃了一張還要,我說不能多吃,因為兩天沒吃飯了,我怕她撐壞了。

我說,我們還得走,否則在這兒也能凍死。我想到離這裏最近的是孟大爺老兩口代管的10連地窨子,那裏能食宿。我把她扶上馬,邊走邊和她說話。她說,太想家了,就想回家看看,可是連裏不給假,隻好偷著跑。本來我能找到公路,可下雪了,我迷路了。你要不來,我就凍死了。說著,她掉起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