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電總局大院的那棟說唱團的老樓裏,我找到了別團長那窄小的辦公室,找到了當年的知青詩人。還好,這裏正是他當年來報到時的宿舍,他待在這裏舒服。我麵前的詩人,除了目光還很年輕,其形象也是名副其實的老幹部了。大樓很清靜,排練廳裏沒人,藝術總監馮鞏的辦公室也沒人,我沒有看到一個幾乎天天在電視裏露臉的“大腕”。別團長很忙,不斷地接電話,都是關於演出的事。
不一會兒,創作室主任麼樹森推門進來,拿著剛寫的兩段關於奧運會的節目,請他審定。麼詩人也老了,還是那樣勤奮。我和別閩生談起他這麼多年在京城的工作和生活,還很俗地問起他的收入和家境,聽罷,我很感慨地問:“你起早貪黑地為團裏的這些名角兒服務,他們一場演出的收入是你一年收入的幾倍,他們有名車豪宅,他們的吃住行和你比有天壤之別,你心裏能平衡嗎?”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卻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好像是1971年冬天的事,那時我當班長,領著一幫知青戰友去拉沙子,走到半道拖拉機壞了,我們都下來幫著修理。這時37連一台拉煤的帶拖鬥拖拉機路過,我們班的一個叫趙良善的北京知青對我說,太冷了,我跟著他們的車先走,在營部等你們。沒想到,滿車的煤,沒有他坐的地方,他隻好坐在車幫上,車一開動,他被甩下來,後麵的拖鬥輪子從他身上碾過,還沒等把他送到醫院就死了。那一年,他隻有17歲!……”
他停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說:“老賈你說,和死去的趙良善比,和那些已經下崗、現在生活還困難的老知青比,我不是很幸運的嗎?再說,我們團那些掙得多的演員,都是中國少有的藝術家,而像我這樣的人多的是,而我的意義就是能為他們服務,讓他們潛心藝術,更好地滿足老百姓的文化需求。”
也許別閩生的思想境界代表了那一代許多老知青的思想,他們是在艱苦卓絕中熬煉出來的理想主義者,樂於奉獻是他們的基本品質。對他們來說,精神上的滿足,比物質上的索取更重要。在現在以等價交換為基本原則的商業社會,他們的思想像鑽石一樣稀有和寶貴了。
采訪快結束時,別閩生讓我替他轉達對當年在黑龍江兵團一起工作過的知青最誠摯的問候。那一段的人生經曆,是我們永遠值得珍藏的回憶。 他一直把我送出廣電總局的大院,我勸他繼續寫詩。他說已沒有詩情了。我說,你可以為曲藝大師寫傳。他說,再等幾年退休後吧!
附錄
回來了 黑土地的兒女
別閩生
還記得,當年來北大荒的日子嗎?
那一天刮著煙炮雪,
那一天下著連陰雨。
三十年前,北大荒迎來了八方兒女,
三十年後,我們又回到這魂牽夢縈的黑土地……
回來是尋找逝去的青春?
回來是追尋難忘的記憶?
回來是祭奠倒下的戰友?
回來是續寫人生的日記?
不,我們回來是探望自己的母親,
因為我們是黑土地的兒女。
人生道路第一行歪歪斜斜的腳印,
我們印在了北大荒,我們留給了黑土地。
是三江平原的風雪,
築成了我們的筋骨;
是邊疆艱苦的歲月。
把我們的意誌磨礪。
在我們的人生的履曆表上,
北大荒是最輝煌壯麗的一筆!
還記得當年離開北大荒的日子嗎?
那一天也刮著煙炮雪,
那一天也下著連陰雨……
兒女大了娘不留,
是母親又把我們送出黑土地。
我們張開豐滿的羽翼,
又從北大荒飛向更廣闊的天地。
今天,我為我們的母親驕傲,
北大荒你為祖國養育多少英雄兒女!
祖國的條條戰線,
都有你兒女閃光的身影,
都有你兒女不朽的業績。
人民大會堂那莊嚴的會場,
也有你兒女的優秀代表,
與共和國領導共商四化大計。
而在祖國960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
更有那千千萬萬老知青啊,
正挺直身軀,
迎接時代的風風雨雨。
今天,不論我們身在天南地北,
不論我們功敗榮辱、貧富高低,
我們有共同的經曆——北大荒,
我們有共同的語言--黑土地。
無怨無悔,是那不會再重演的知青歲月,
可歌可泣,是那更加燦爛的嶄新世紀。
啊,北大荒,我們永遠和你同在,
啊,黑土地,我們永遠屬於你!
1998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