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藏金
你可千萬別小瞧哈爾濱道外的那些大雜院小胡同,那可是藏龍臥虎之地,前些年這個城市許多腰纏萬貫的老板,都起步於那些個門麵低矮,燈光昏暗的小店小鋪。他們的第一桶金都是在那兒掏的。這正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對本城三教九流無所不知的哈爾濱日報記者申誌遠,見我對老知青十分著迷,便熱心介紹我認識一位“另類”,說是他家藏豐厚,財富特巨,港商為之動心雲雲。聽說這位安勝利先生的寓所在道外區政府後身的東興街,我前去拜訪。熱心的安先生跑到區政府門前迎接,我隨其後進入46號那座普通居民樓的一套住宅,二屋一廚,大約有30多米平。說是住宅不如說是倉庫,二間住屋和狹窄的過道裏,從地下到天棚都堆積著資料圖書,掛著繪畫作品,還擺放著瓶瓶罐罐,還有各種雕像。真是令人目不暇接。
好不容易在床角擠了一個位置,我坐下來,定神觀看,這十多米的屋裏竟是一個大世界,那牆上陳列的有毛主席、周總理和胡錦濤同誌的大幅油畫,還有雷鋒、金訓華、張勇等時代英雄的畫像。這其中,也有安先生自己的作品,他也是位出色的畫家。再仔細翻看,這堆在地上、塞在床底、架在空中,裝在冰廂裏的都是十分寶貴的曆史文化資料,有的甚至是價值連城的文物。在那間無法下腳的小屋裏,我發現了那塊“安勝利家庭文革黨史資料收藏館”的牌子,還有老省長陳雷題名的牌匾“文閣軒”和吳祖光先生書寫的條幅:“得山水情其人多壽 曉詩畫氣有子必賢”。我還發現了崔永元書寫的小禎:“收藏快樂的記憶 交換美好的感覺”。小崔是有感而發的,那次他慕名而來,在安家鬥室逗留了三個半小時,對安勝利收藏的電影畫冊愛不釋手,最後安勝利贈給他16本電影連環畫,有《柳堡的故事》和《瓦爾特保衛塞拉熱窩》等。他要給小安錢,可他堅決不要,小崔便為他寫下這張條幅。在這間鬥室裏,也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這回讀者和我都明白了,原來申記者給我們介紹的這位相貌平常衣著寒酸的安先生是一位收藏家,而且是位很有名的收藏家。大凡收藏家都是很有錢的富翁,可惜這位安先生是位一貧如洗的富翁。聽了下麵的故事你就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了。
安勝利出身名門,家族為滿族正黃旗,曾祖父為清未秀才,祖父安永凱曾任民國年間的北京密雲縣縣長,在抗日戰爭時被日本侵略者逼死。勝利的父母雖然都是普通教師,但書畫收藏頗多,“文革”中家裏被查抄過兩次,東西是用汽車拉走的,然後所藏的文化珍品全部付之一炬。父親仰天大哭,自愧先祖。後來這位老實敬業的教師還身陷囹圄兩年有餘。其原因是被一個親屬舉報,那人在京城為官,文革初期來家省親,安家以酒宴相待,酒過三巡無所不談,正直的安老師對學校停課,老師被鬥多有微詞。那位親屬回京後,在鬥私批修會上合盤托出。這樣一來安老師以反對文革、攻擊領袖的罪名被抓,受盡折磨。二十年後,那位親屬曾來家謝罪,長跪不起。已經退休的安老師扶他起來,聲言道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兩人皆熱淚長流。
父親被抓,母親每天以淚洗麵。1968年11月,在那個格外嚴寒的冬季,高中還沒畢業的安勝利領著15歲的妹妹安淑平下鄉去了嫩江農場。被洗劫過的家裏已一貧如洗,他和妹妹的行李都很單薄,兩人隻拿了一個臉盆。當時維持家庭生活靠小弟弟在垃圾堆裏收揀裝伊拉克進口棗的鐵皮桶,砸平後賣錢。
安勝利,先被安排到生產隊當夥夫,因為能吃飽飯,他幹得特來勁。農忙時連班倒,他睏得站著都能睡著。一次半夜他提著馬燈回宿舍休息,走到半路,倒在柴垛旁竟睡著,那馬燈裏的火點著了柴垛,要不是被路過的人發現,他就葬身火海了。還有一次他下到十幾米深的水井裏撈桶,連續撈了16隻,渾身凍得發抖,如果掉在井裏也就沒命了。命大造化大的安勝利,因為能寫會畫,被領導發現了,把他調到了四分場政工組。這回他有了用武之地,寫大標語,畫領袖像,刻鋼報印簡報,連寫帶畫出板報,這些活他都幹得很出色。這時,他又碰到了麻煩,哈爾濱派來的人提審他:“你父親問題非常嚴重,他都交待了,就看你的態度了!你如果不說,就把你帶走!”原來他們在哈爾濱找不到給安老師定罪的實證,想從他兒子這裏打開缺口。安勝利嘴很硬:“我父親是個好人,他沒有犯罪!”這些人走時,給農場留下話:“這樣的人怎麼能在政工部門工作!”
農場領導心裏有數,小安子是個好青年,這樣有才能的人不用,用誰呀!領導安慰他說,你好好幹!你爸你是你爸,你是你。我們想怎麼用,他們說了不算。至今,安勝利還十分感謝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農場領導對他的信任。後來妹妹病退返城了,安勝利被調到了蘭西縣插隊,因為一個親屬在縣知青辦工作,他想走曲線返城之路。在蘭西縣,他認識了一個叫孫嘉英的哈爾濱女知青,她是從長水河農場調到蘭西縣的紅旗公社插隊的。後來,他們倆都被調到縣辦工廠當工人。小孫的父親在東北農學院當教授,她很愛好文學,詩寫得很好。她常把手抄本的小說拿給小安看。那天,安勝利從箱子裏給我翻出來當年小孫給他的“手抄本”,一本是《普希金詩集》,一本是《第二次握手》,都是用藍沫水寫在硬殼的筆記本裏,字跡特別清秀工整。那本《第二次握手》後寫的日期是“1975、8、30”。安勝利說,當時他們正在熱戀,這兩本小書,就是他們愛情的信物。當然這兩小書,也成了安勝利最早的收藏品,現在他收集到的文革中的“手抄本”有上百本,而對他來說這兩本是最珍貴的。1976年8月,安勝利和孫嘉英一起返城被安排到哈爾濱市物資回收公司當工人。當時,他們的心情就如同從籠子裏又飛回藍天的鳥兒,可他們想不到那藍天上也有烏雲和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