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卑未敢忘憂國(1 / 3)

位卑未敢忘憂國

三十多年過去了,陸建東一點也不為當年自己的行動後悔。

關心黑龍江建設兵團發展的知青們,都還記得大概是1973年的事,當時的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在一份報告上批示:黑龍江建設兵團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當時兵團剛遭遇大災,又受到上級的批評,麵對巨大壓力,上上下下都在研究如何扭虧為盈的辦法。

這時兵團五師、兵團機關,甚至李先念本人連續接到一個叫陸建東的上海知青的來信,信中說:“李總理的批示切中要害,但不是兵團經濟都不好,比如我們五師50團5連,糧食產量年年增長,而且盈利也年年增加。我認為要扭轉兵團經營虧損,第一要……,第二要……”這封信寫得很長,充滿了為國分憂的深情。

此事引起了高層重視,據說李先念同誌作了批示,大概內容是:群眾是真正的英雄,各方麵要重視這個知青的意見。兵團的鮑副參謀長還來到50團,直接到5連找到了陸建東,直接聽取他的意見,還給了他許多鼓勵。當時全團一片震驚,沒想到一個無權無職的小知青,竟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直書中央,惹了這麼大的事。

前幾來在福州開完作協全委會在上海路過時,我見到了陸建東。一見麵,他就說見過我,建東是上海培進中學的1968年的高中畢業生,下鄉後在5連當報道員,他說我到連裏采訪時曾鼓勵過他“多讀書,多練筆,多寫稿”。說來慚愧,那次我到5連,是去“抓階級鬥爭”的。本來是陪首長到50團搞思想工作調研的,偶然發現知青們正在傳唱《南京之歌》,有時晚上閉了燈後一個宿舍的知青一起唱,邊唱邊哭,我敏感地發現這是“階級鬥爭新動向”,馬上組織5連的副指導員倪永剛串通幾個知青聯名給報社寫了一封信,“強烈要求批判大毒草《南京之歌》”,幾天後這封著意策劃的“讀者來信”登在了《兵團戰士報》頭版頭條,那上綱上線的“編者按”就是我寫的,點燃了一次在知青中頗有影響的大批判風暴。現在看來純粹是小題大做,這首歌無非表達了知青們的思鄉之情,並沒有什麼“反動內容”可批。

都是5連的事,建東想的是“抓生產”的全局,我想的是“階級鬥爭”的全局。都是一樣的知青,“人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我想了笑星範偉的那句話。

這次在上海,我向建東表達了遲到的敬意,並一再打探那封信的內容。他說,也沒什麼機密的,隻是介紹我們連的生產經營情況,實事求是地報告了為什麼別人一年不如一年,我們連隊一年比一年好。比如加強田間管理,精耕細作,不再搞廣種薄收;加強人工管理,不搞“兩頭看不見,地裏三頓飯”式的大會戰,分工包幹,定額記酬,不吃大鍋飯;再就是搞多種經營,種好地的同時,分出一些人辦了酒廠、養雞場、養蜂場;為此還從外地雇了師傅,向我們傳授技藝,他們每人月工資100元,這在當時是高薪了,也算吸引人才吧。

這些辦法現在看就很“小兒科”了,其實當時農場的幹部也知道該這麼幹,可誰也不敢幹,怕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錯誤。我們的連長孫貴是個抗美援朝後轉業的部隊幹部,對農業生產特別有研究,副指導員倪永剛又特別有頭腦,他們都很有責任心,又不怕丟“烏沙帽”,堅定地按著自己的想法幹(就是按經濟規律辦事),結果我們連各方麵都是全團的先進。說實在的,當時我們連隊有點像最先搞聯產承包的安徽省鳳陽縣的小崗村。我當時是連隊報道員,對連裏情況也比較了解,再說也想為我們兵團打個抱不平,其實情況也沒有那麼差,經濟形勢也正在好轉,於是就寫了那封信,其實任何時候說真話都是有風險的。還好,沒人責難我,當時我是“童言無忌”了,如果往高了說,我也是“位卑未敢忘憂國”吧。

一封被中央領導肯定的信,並沒有改變陸建東的命運,他還是農工、連隊的業餘報道員,最高職務是連裏的團支部書記,也是兼職的。不幸的是,他又惹火燒身了,還是因為給上級寫信。當時兵團正是打擊利用職務強奸女知青的犯罪行為,有的幹部甚至被判了極刑。其實現在這類問題也不少,不過有了一些“婚外戀”、“包二奶”、“性賄賂”等等新名詞。建東發現本連的那個道貌岸然的指導員,也有此類嫌疑,已有多人向上級反映,卻因找不到證具,上級沒法下手。頗有正義感又很細心的建東終於掌握了重要的線索,寫成了詳細的材料,還沒等把這份材料交給上級,就被人“密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