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夢(2 / 3)

劉琪摸著自己的光頭,笑著說,與人民心連心的鄧小平肯定聽到了我的呼喊,文革後他剛一複出,就提出要恢複高考。得到這個消息後,我馬上開始複習文化課。盡管我喜歡理科,但對我這個1966年的小學畢業生來講,完全沒有物理化學的功底,隻好選擇文科複習了半年。

1978年6月,劉琪和其它五位知青從上海坐船回黑龍江準備參加高考。途中,他們中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戰友留下一紙遺書在半夜投海自殺了。這個悲慘的故事,我會在下篇詳述。

那一年7月20日早上8點,劉琪為了圓自己的大學夢,和許多知青在呼瑪縣一中第2考場參加了考試。他回憶,語文政治還可以,考數學時把我難住了,腦子突然一片空白,背不出公式,因為基礎差,許多原本應該做過的題突然不會做了,感覺及格無望。不過後來幾場我考的不錯,在作為參考成績的英語筆試中,由於整個考場隻剩下我一個人,老師還破例讓我抽支煙,給我倒了杯白開水,穩定了情緒,蒙對了一些題。

高考結束後,我就回到生產隊參加勞動,隊長念我多年來養豬辛苦沒掙多少工分,破例讓我去抬坯子和磚,裝窯卸窯。當時在我們知青的策劃下,已經實現了定額計件包工式工分,上午起早幹三個半小時,下午四點後再幹三個小時,努力一下,一人一天可以拿到25分,大概有5元人民幣。雖然活很重,也不是每天都有活幹,收入卻相當可觀;特別是白天可以休息看書,非常自由。劉琪作好了今年不中,明年再考的準備。

8月24日早上8點半多,大霧剛剛消去,劉琪正在磚窯休息,這時他仰望那天上的遊雲,心神不安。忽然聽見正在向他跑來的劉會計不停地喊著:“劉琪,劉琪,咱們隊就你考上大學了!”劉琪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數學幾乎是一敗塗地,哪能會是我第一個拿到通知呢?上一年的高考錄取率隻有3?7%!

劉會計跑到他麵前,大聲地說:“你怎麼還在幹活,剛才公社接到縣裏電話,讓你馬上乘船到縣招生辦領通知參加英語口試,全縣就你一個有通知,恭喜你,你肯定考上大學了,快回去換衣服,小船馬上就下來了!”

劉琪說,一時我被驚呆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參加口試,就說明我上大學讀書已經見到曙光了。這時已經能夠聽到去縣裏的小客船在村子上遊8裏遠的黑龍江上鳴笛,估計還有15分鍾就能到達察哈彥碼頭。我一麵讓一起幹活的夥伴去碼頭截船,讓船等我;一麵飛快地奔回山上宿舍,拿了一套比較幹淨的舊軍裝、內衣內褲和一雙涼鞋,找出英語課本和字典以及出門必備的邊境居民通行證,搜出所有的人民幣11元5角8分,心想在縣裏考試這點錢也夠了。二分鍾之內把所有的東西都塞到綠色軍用書包裏,我就向碼頭奔去。路過一個知青宿舍門口時,忽然想起沒有帶幹淨的襪子,不能光腳參加口試,於是打了個招呼,順手牽羊,把他們晾在繩子上的一雙襪子塞到我的書包裏去了。

劉琪帶著滿臉的磚窯紅塵土,穿著破爛的勞動服剛踏上甲板,船員就拉上跳板開船了。上船後,他向船員借了個帶長繩子的小水桶,站在船舷邊打上一桶水,就跑到後舷的廁所從頭澆到腳,抹上肥皂使勁檫洗了兩三遍,澆了七八桶水,全身上下才換上幹淨的衣褲。他把髒衣褲和破球鞋卷成一捆扔進黑龍江。看著它慢慢地沉下,周圍還有幾圈漂浮著紅磚塵土的漣漪。雖然劉琪沒有象範進中舉那樣瘋瘋癲癲,但依然興奮不已。早被冰涼的江水衝洗清醒的腦海裏不停地回蕩著這樣一種聲音:“我要讀書了,我要進大學讀書了!”這時江水翻滾,好像也為渴望學習的這個上海小知青唱起了歡樂的歌。

下午一點多,小客輪到達呼瑪縣城,下船後劉琪馬上趕到了縣革命委員會大院找招生辦,招辦林主任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趕上小客輪了吧,你可得好好感謝我呀”。原來老林昨天傍晚把讓他參加英語口試的通知交給向他們村走的大客輪,以為晚上12點多就可以送到他們隊,隊裏就會通知他了,劉琪再坐今天上午的小客輪下來就趕趟。今天上午8點多,林主任上班時,看見濃霧還沒有消失幹淨,心裏打了個咯楞,大客輪會不會因霧大水淺在黑龍江裏拋錨?他趕緊給他們公社革委會王作連主任打個電話詢問大船是否到了察哈彥,王主任告訴他大客輪連公社都還沒有到。這時林主任便馬上讓公社打電話給他們生產隊,通知劉琪趕緊坐船下來。

一切都是那麼的巧合,這二十分鍾幾乎決定了劉琪一生的命運。虧得這位招辦主任工作負責,早上及時給公社打電話詢問,公社又及時用手搖電話通知生產隊,又虧得劉會計今天不知為什麼心血來潮要到大隊部算帳,一進門就接到了這個電話,又馬上奔到磚窯通知劉琪,才讓他趕上了船準時來到縣裏。一旦晚了這二十分鍾,他搭不上小客輪,就要走70裏山路才能到公社,到了公社如果沒有車,還要走50裏才能到三間房大隊邊上公路,就算每小時平均能走8裏地,120裏就要用15小時,至少要走到半夜,而半夜裏公路上幾乎沒有汽車。

劉琪雙手抱拳連聲向林主任表示感謝。這一生他要感謝的人很多,可林主任永遠被他記在心裏。第二天,他帶著一位姓劉的當地朋友借給他的20元以及那位朋友的老婆準備的幹糧,坐上去六百裏外塔河火車站的客車,然後再坐五小時的火車到林海,那裏還有一次命運的決戰。平時他特別注意欣賞路邊的山林,可這次腦子冒出的都是英語單詞。

8月27日早上8點半,他滿懷信心地走進考場。劉琪先大聲地說:“Goodmorningteachers”,用英語向大家問好,然後麵對考官們鞠了一躬。神差鬼使,他突然心血來潮,先下手為強,用“劉式”發音的流暢英語背誦起自己的簡曆來。大意是我是一個下鄉八年的上海知青,在農村我自學了英語,我是在麥地和草甸子以及黑龍江邊放豬時學的英語,盡管我的發音veryverypoor,但我喜歡學習,我要讀書等等。

雖然劉琪從考官們的眼神裏看出他們可能沒有全聽懂他的英語在講些什麼,但他堅信他們知道他行雲如水般的大段敘述,用的都是英語單詞而不是俄語或者是中國的任何一種地方土語。出考場之前,劉琪向全體考官說了一句“Thankyouverymuch!”,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衷心地感謝他們幫助自己圓了讀書的夢。

外語口試後,劉琪卡車回到縣城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一路上他很輕鬆,好像第一次看到傍晚的林子被太陽鍍了金邊,遠遠望去,竟燦爛得耀眼。幾天後,金山大隊被上海同濟大學錄取的小童告訴他,你已經被上海師大(即華東師大)錄取了。劉琪有點不信,他又跑到縣招生辦,在那裏他看到了林主任通過省招辦朋友關係用電話抄下的呼瑪縣所有考取上海重點大學人員的名單。他一看名單開頭,“劉琪,上海師範大學;沈堅,上海師範大學……”這時劉琪激動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他搶上去和林主任握手,真想擁抱他。

告別的時刻真的到了。劉琪記得,9月29日,晚上7點多時,小客輪已經提前3小時到了察哈彥碼頭,在朋友和老鄉的催促下,他們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自己生活了八年的宿舍,門也不用再鎖了,不會再有知青去住了,花名冊上的200多個知青現在隻剩下5個考大學和2個在辦病退的人,而且馬上都要離開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