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遠離現代文明的小縣城裏,他經常西服革履,談吐儒雅,一走上舞台,他更是風度瀟灑,他戴著一付黑邊眼鏡,腦門鋥亮,長發飄逸,很像上海交響樂團的指揮陳燮陽。葉磊很快成了呼瑪和整個大興安嶺的名副其實文化名人,他還代表文化界當上了縣政協的常委。縣裏的大事小情總有葉老師的活兒。
在這個明媚的春天裏,我在上海寶山區行知路一個花木蔥榮的小區裏,見到了告老還鄉的葉磊,他坐在自家客廳的鋼琴旁,顯得很斯文也很安祥。他說他早認識我,還拿出我的名片,那大概是1992年夏天,我陪餘秋雨先生遊曆黑龍江,曾在呼瑪上岸過夜,餘先生還給當地幹部作了一次文化講演,那個跑前跑後的文化幹部,就是這位葉先生,沒想到他現在和我一樣“聰明絕頂”了。
在老葉的家裏,我們見到了那位風韻猶存的葉太太,她更像一位我們過去在蘇聯電影裏常看到豐腴的“瑪達姆”。被我猜對了,她真有俄羅斯血緣,大名叫田秀芬,孺名叫娜佳。老葉笑著說:“這是組織給我派來的‘糖衣炮彈’!”老田說:“你可是自願的!”說著,她也笑了,很爽朗。
故事是這樣的。為了能留住葉磊,從縣裏領導到文化館的領導都想快點給他找個對象,讓女人纏住他的腳。那時,剛調到縣裏的他在文教食堂吃飯。正好食堂的服務員是個姓田的漂亮的姑娘,她的祖母和外祖母都是俄羅斯人,呼瑪與對岸隻有一江之隔,上個世紀四五十年代通婚很普遍。這位姑娘也算“根紅苗正”,父親母親都是四十年代呼瑪縣建黨時入黨的老黨員,他們都是土改的骨幹,母親還當過村的婦女會主任。當時娜佳正年輕,身材高挑,濃眉深目,皮膚白嫩,漂亮得讓葉磊打飯時不好意思抬頭看她。當時食堂辦得不太好,葉磊常和另一個上海知青做小灶,也在林場當過三年知青的小田,很同情他們,有時食堂有了豆付,也給他們送兩塊,當時這就最有營養的了。也許就因為這幾塊豆付,小葉就和小田多了點情份。
我想,還是老葉先有想法的,這時他的膽也大了,有機會他就多看她幾眼,有事沒事的,也找幾句話和她嘮。眉目傳情中,雙方也讀懂了對方的心思,可誰也沒有點明。葉磊的頂頭上司佟館長一直關心他的終身大事,已經是過來人的他,已經看出了他們的心思,由他出麵和田家老人一說,人家很高興。田老爺子說了:“我早就看好那個小上海了,人老實,有追求,有正事!”老伴有點遲疑,怕以後他把姑娘撇下自己回城。再問娜佳,她說聽我爹的。這樣一來,葉磊和田秀芬就把大事定了,1976年4月30日,他們雙雙回上海旅行結婚,葉家父母看到兒子娶回個漂亮媳婦,特別滿意。鄰居們都說:“看老葉家兒子真有本事,下鄉到邊疆,卻娶回個一個外國媳婦!”
葉磊和親愛的娜佳在呼瑪安了家,很快縣裏給了房子。那是一個充滿田園詩般的小院,滿院鮮花,滿架瓜果。在這個小院裏,也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來的都是當地的文化名人,還有葉磊的學生,歌聲琴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但是,葉磊並沒有“樂不思蜀”,回不回城他並不在意,他就想通過上大學再提高自己的專業水準。當時哈爾濱師範學藝術係已經相中了他。縣長對他說:“學什麼,你是全縣最有學問的,足夠用的。”他又說:“你就在職學習吧,又不耽誤縣裏的工作,隻要你學習要用錢,找我批!”他沒有失言,以後無論葉磊上電大,到上海音樂學院進修,到外地觀摩,參加筆會、學術討論會,他都給批錢。在一個財政十分困難的邊疆窮縣,這是很破例的。他知道,給老葉的銀子不白花,他是一個地方文化的“孵化器”。
也許就因為有了這個才華橫溢的葉磊,一個邊遠的小縣的文化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帶出了一支隊伍,他培養了一批人才,還創作了一批歌頌家鄉的作品;他讓一個缺少文化的地方,養成了文化習慣,形成了文化風尚。
我以為老葉的最大貢獻是他挽救了一個極少數民族的文化。鄂倫春族是一個生活在大小興安嶺密林中能歌善舞的遊獵民族,但自身的文化正在一點點消解。被稱為“黑龍江的王洛賓”的葉磊,他走遍了大興安嶺中所有鄂倫春居住的部落,記錄他們的歌聲,每遇到一個老歌手他都興奮得忘記吃飯和睡覺,通宵達旦地聽和記。那時沒有攜帶式錄音機,他就找到當地駐軍,請他們出車拉著發電機,再帶動電動錄音機,完成自己的任務。就是在那位叫戈淑賢家裏,他收集到了《心心相印的人》、《囑咐歌》、《你快說願意》這幾首鄂倫春標誌性民歌,經他整理,都收集到省和國家的民族音樂集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