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春天。
讓我們的目光再轉到黑龍江南岸小興安嶺大山裏的小山溝,這個四麵環山的小屯子叫盤長溝,隻有幾十戶人家。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在這個嚴寒春天突然有了生機,因為來了一幫上海青年,那個高挑個白淨臉的小姑娘見人先笑後說話,十分可愛。隊裏把她送到黑河的醫院學了幾個月,後來就當了赤腳醫生。她就是小五王再放,成了屯子裏最忙的人,總是東家走西家串,送醫送藥上門,白天黑夜都不耽誤。小屯子稀稀拉拉,戶與戶之間要走很遠的路,到了晚上野狼的嚎叫讓人毛骨悚然。可隻要老鄉招呼,小五還是硬著頭皮去給老鄉打針或接產。最可怕的是到三十多裏遠的西崗子公社取藥,要是隊裏不去車,隻好她自己走,回要走六個小時。傍晚時分,黑黝黝的大山像魔影一樣向她壓來,樹上的鳥對著她怪叫,為了壯膽,她有時大喊,有時唱歌,那聲音都是顫抖的。
有一次,她走到一片樹林邊上,突然一片烏鴉忽拉一下飛起,遮天蔽日的,她眼前一黑,一下子跌倒在地,昏了過去。也這不知躺了多少時間,突然聽到有人叫她,起身一看是隊裏的會計。他問:“小王大夫,你怎麼了?”她說:“不小心摔了一跤,有點頭昏。”回來以後,小五就病了,發高燒,連拉帶吐,可她對誰也沒說,還照樣挨家巡診。
王再放是把這些往事當笑話給我講的。她還記得一個叫武英的女知青在脫穀時,突然手被絞進機器裏了,她馬上趕來,緊急包紮,然後坐著馬車把她送到公社醫院,又轉到了愛輝縣醫院,由於小五處理及時和得當,她的手保住了,返城在一家托兒所當保育員,日子過得很幸福。小五還向我講起和接生員第一次到老鄉家去接生時的緊張和驚喜。
她說,當時很忙也累,生活條件也很關,可一點也不覺得苦,隻是太想哥哥姐姐們了,讀他們的信,是我最幸福的時刻,每一次我的眼淚總是止不住……
1970年早春。
讓我們的目光再轉向從密山到虎林中間那個叫興凱的小站。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姑娘孤獨地站在冷風嗖嗖的站台上。腳下還有殘雪,遠處的完達山還灰土土的,沒有一點綠意。她就是我們的小五,她是從愛輝出發,來到38團看自己的哥哥和姐姐,她的小書包裏裝著餅幹和糖塊,還有她自己為他們炒的香噴噴的炒麵。
三天前,她從盤長溝坐著馬車到了公社,又換汽車到了嫩江,再換火車到哈爾濱,再轉車到牡丹江,對於一個16歲的獨身的小女孩子,這路途太遙遠又太艱難了。可能在火車上吃了不潔的東西了,在車上小五拉肚了,一會跑一趟廁所,臉色慘白,走路一點勁都沒有。到了哈爾濱,她躺在的坐席上起不來了,還是一個熱心的小夥子,把她扶起來,幫她背著書包,把她送到候車室。她孤零零地躺在長椅上好幾個小時,一直到等來到虎林方向的火車。
又是十多個小時的不吃不喝,小五好容易到熬到了興凱,同時下車的人都走了,隻有她站在寒風裏發抖,已經給大姐曉放發了電報,為什麼不來接我!她又緊張又委曲,不知道這時大姐正在會議室給團黨委會作記錄,她是團政治處的秘書兼打字員。
當曉放委托的那個女知青跑到站台時,小五已是滿臉的淚人,她破涕為笑地跟著人家走了。姐妹相見,好一番親熱,大姐給她洗臉,喂她吃藥,又是給她買好吃的。她們一起跑到基建連看二姐幼放,她已當上了連隊的小排長,齊耳短發,很幹練的樣子。正好連裏開聯歡會,小五還上去給大家跳了新疆舞,在掌聲中小五很陶醉的樣子。在團裏當警通排長的二哥幼河,也從珍寶島前線回來看他,小哥的臉曬黑了,也長高長壯了。她說:“你這回可真成男子漢,要是回家,媽媽肯定不認識你了!”
大姐說,我們照一張像吧,於是他們在團部照相館,留下他們最珍貴的青春紀念。
聽說王家的四姐弟兄妹團聚了,團長也來看他們,看著他們親蜜的樣子,他對小五說:“幹脆你也調來吧!”她笑著,沒有答話。她多麼願意和姐姐哥團聚呀,再說這裏開工資,她在屯裏掙工分,已經辛苦了一年了,一分錢也沒分到。可她真舍不得那些盤長溝的老鄉和戰友,是他們選她當赤腳醫生的,還等著她看病呢!
真要到走的那一天,小五一早起來就哭,直到上車時還哭,大姐姐生氣了:“哭什麼哭!影響多不好!”後來她還給爸爸寫信告了她一狀:“小五走的時候表現不怎麼樣,哭哭涕涕的,影響很不好!”大姐是家裏的革命派,她雖然是老二,卻是第一個下鄉的,在家裏她是弟弟妹妹的“首長”,連大哥也讓她幾分。小六很不以為然:“哭有什麼不好,小姐才16歲,自己在小山溝裏,多可憐呀!”媽媽在旁邊暗自神傷。
其實一上車小五就不哭了,她打開大姐給她裝的書包,裏麵都是奶粉,她知道妹妹身體不好,這是給她準備的營養品。回到屯裏,小五立刻跑去巡診了,她覺得老鄉們一天也離不開她,她也離不開他們。姐姐的奶粉她一袋也沒吃,都給了重病人和產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