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壯誌(3 / 3)

現在這些孩子的素描,還有其他老職工的素描都在他的手裏,成了他最寶貴的創作素材。在電影隊工作的潘蘅生特別願意參加全場的“大會戰”,修水利、春種、夏鋤、秋收他都搶著去,別人休息時,他就拿出畫版搞他的素描。當然他更願意往農場的文藝宣傳隊跑,為他們畫布景、做道具,更喜歡為女演員畫素描,被她畫得最多的是漂亮的上海姑娘孫佩芳,她是隊裏的舞蹈演員,形象和身材都好。後來她成了他的對象,再後來成了他的妻子。當然因為潘畫家也是個俊朗的小夥。沒想到靦腆的潘蘅生後來靠畫唯美的裸體女性在中國畫壇上出了名。那最早的模特兒,是誰呢,就可想而知了。

應該說,潘蘅生是靠連環畫走上中國畫壇,並成為著名畫家的。代表作是1984年由人民體育出版社出版的連環畫《周遊世界》。他用水墨畫的形式表現了50年前父親潘德明的那次震驚世界的環球之旅。專家認為,這部252幅的作品,“造型嚴謹準確,表達流暢嫻熟,凝聚了畫家本人對旅行家父親的敬愛和懷念”。這部作品榮獲第六屆全國美展銅獎和第三屆全國連環畫評獎的榮譽獎。

潘蘅生在農場工作了八年,這期間他多次被上級美術創作部門和部隊文藝團體看中,每次都因為他那位經曆豐富的父親的誰也搞不清的“曆史問題”而擱淺了。一直到這位可敬的民族英雄1976年10月13日去世時,他的問題也沒搞清,其實當時他已經看到了曙光了,風傳“四人幫”垮台了,他高興地喝了幾杯酒,結果犯了心髒病而去世了。人走了,總不能還是“不清”。後來的形勢好轉了,據說是一級級地向上報,一直報到了中央。胡耀邦同誌認為潘德明是為國爭光的,是中華民族的驕傲,應該宣傳。這才有了潘蘅生那部《周遊世界》的連環畫。父親去世時,因為大風雪阻隔了電報的送達,他連回家絕別的機會都失掉了,那部作品是他對父親最隆重的祭典。

潘蘅生1977年3月被調進了哈爾濱,到省京戲團當了舞台美工。團裏專門派人到上海外調,為他說了公道話。到了團裏,潘蘅生本職工作不用說,連搬道具,扛箱子這些活,他都搶著幹。團裏也沒虧待他,隻有2%的人漲工資時,也有他的份。1979年,潘蘅生的妻子孫佩芳返城接班回了上海,她十分惦念隻會畫不會照顧自己的老潘,1980年又通過對調到哈爾濱圖書館工作,這樣他們就在哈爾濱安了家。1983年已成為本省知名畫家的潘蘅生又被調到省文化廳的戲劇工作室擔任美術編輯。在完成《戲劇家》這本刊物的封麵設計、插圖和裝禎工作同時,他創作的連環畫,《陌路》、《趙尚誌》又在全國美展上獲獎。

有幸的是,1995年,我到省文化廳任職時,我和老潘成了同事。開會時遠遠地望著,還有過親密接觸,一起當全省文化職稱評定的高評委。那時他名氣很大,對人謙和,見人先笑,有求必應。他的畫已變成了很值錢的商品,但很多老朋友的家裏都有他的畫。一幅靜肅的冰雪風景,至今還掛在我的書房裏,可能是我家最有價值的收藏了。看著這幅畫,我常想起老潘那黑色的眼鏡眶後,謙恭微笑的目光。

十多年後見到潘蘅生和他的畫,是這次在上海美術館的《青春敘事?知青油畫邀請展》上,老潘真的不再那麼年輕,但微笑還是那麼可人,他的夫人還是那麼年青得充滿活力。在幾十位出身知青的中國實力派畫家的作品中,老潘展出的作品最多,竟有十三幅。我又看到了“奮鬥渠”水利大會戰的宏大場麵,我又看到了“打麥場”上女戰友親切的笑容和“老類頭、老夏頭”飽經風霜的臉,我又聽到了工地上“報捷”的鑼鼓聲和我們聽“粉段子”時的笑聲……一切都是那麼熟悉,那麼純樸自然。麵對這些圖景,我們這些老知青感動的是“當年就是這個樣子!”而在專家眼裏,是他構思的宏大,筆觸的奔放,風格的獨特。據說,北京油畫界的權威們看了他的畫後驚歎:“中國畫界還有這樣的畫家!”因為他畫得太老實,太真誠,太藝術,太費工夫了。因為在油畫市場行情見漲的今天,這樣畫畫和畫這樣的畫,是不能掙大錢的。

潘蘅生是掙過好錢的,日本的一個畫商看好他的油畫人物肖像,然後為他攬活,為富翁畫像。而且也不累,在家裏看著他們的照片就能畫。還有那些藝術含量也很高的女性裸體畫,也是價格不菲的。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他在日本和美國搞個人油畫展時,都曾引起不小的反響。1990年9月27日《神戶新聞》發表的日本美術評論家的文章說:潘蘅生的“寫實主義的作品引起日本美術界的注目。他的作品《眠》是幅中國較為稀少的裸體作品,它柔和地繪出了豐滿的人體,依稀可見的血管體現了畫家巧妙的藝術手法。”1995年9月21日的《達拉斯新聞》發表的美國美術評論家的文章說:“潘先生的人體作品,像一股清泉湧入人們的心靈。那優美的造型,細致的處理,尤其是那種肌理效果,給人一種歡快的享受,是對女性的讚美,對人性的歌頌,絕無‘色’的感覺,潘蘅生是中國最優秀的人體畫家,無人可比。”盡管潘蘅生認為這位美國朋友對自己的評價太高了,但他的人體美術作品已有了國際聲望,卻是不爭的事實。

可是,現在老潘放下最能為他爭得聲譽,又最掙錢的活,一心畫這些懷舊的老畫,而且廢寢忘食,夜不能寐。他說,不畫這些畫,他真的睡不著覺。就是作夢,也都是那年北大荒的那些人物和場麵。他的心還在那片曾給他苦難,也給他幸福的土地上留連。

在上海那個繁花似錦的錦秋花園裏,在潘蘅生陽光明媚的畫室裏,我看到他畫的許多人物,那些當年曾和他一起喝酒抽煙的老職工,那些喜歡他的“魚餌”的孩子。但是立在畫室最當中的是父親潘德明的畫像,他推著自行車,滿身的風塵,背景是他走過的國家和見過的大人物,還有他們寫在《名人留墨集》上的話。

我知道了,父親時刻伴隨著他。

畫家的心裏也充滿了“丈夫壯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