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信念
1969年那個嚴寒的冬天。
哈爾濱火車站象躲避風雪的窮漢,萎縮著自己的身體。貼在它身上的花花綠綠的標語被風吹得破爛不堪,好象它襤褸的衣衫。
這時從北京開來的18次列車上稀稀落落走下一些人,其中一個戴著黑色狗皮帽子,背著黃色書包的姑娘,驚恐地望著滿天的風雪,把頭上的帽子向下拉了拉。她走出站台,從書包裏拿出一封信,見人就打聽:“請問建設兵團在哪?”有人搖頭,有人指點:“是不是北大荒的兵團?”她說,是。人家告訴她:“在密山,再坐火車,往牡丹江方向走。”
很遺憾,這個姑娘上錯了車。她拿著的那封信,是她的姐夫寫給兵團一位副司令員的,這時兵團總部已從哈爾濱搬到了佳木斯。別人告訴她的密山兵團,實際是兵團四師。這時已經坐上密山方向火車的她,望著窗外那蒼茫的風雪大地,朗誦著“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詩句,不禁從心裏湧動著一股豪情。
現在,讓我們來認識一下這個風雪“闖關東”的姑娘吧。她叫何曉競,安徽合肥人。她是來北大荒上山下鄉的,其實她是位已經有六年插隊經曆的老知青了,為什麼又跑到了黑龍江,讓我們從頭說起。應該說,曉競是位貴族小姐,她的家是太湖西部的一個小鎮上的名門旺族,與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家是鄰居又是世交。她的父親何鎮中,是法律專家,在民國期間擔任過安徽的法院院長和民政廳廳長等要職。他曾是中國民盟的主要負責人之一。解放後,何先生在安徽的文史館工作,直到去世。曉競有三個哥哥,二個姐姐,長她三十歲的大哥,早年留學日本,後來去了台灣,曾任“農林部次長”,他的著述《何佑元論台灣農業》曾受到蔣經國的讚揚。曉競的大姐和另兩個哥都很早就參加了革命工作,二哥擔任過安徽省的文化廳長,三哥是河南省很有名的作家,大姐在中國人民大學畢業,一直在北京男四中當教師,大姐夫是1937參軍的老紅軍,是位擔任要職的將軍。
在中國經常的政治運動中,何曉競這樣的家庭,日子並不好過。在反右鬥爭中,二哥、當省圖書館館長的二嫂和三哥、在軍隊報社工作的三嫂都被打成“右派”;三哥還被抓進監獄,給死刑犯陪過綁;父親的曆史也被懷疑;在台灣任高官的大哥更使家庭雪上加霜。在沉重的壓力下,兩年間父母相繼去世,1963年,曉競又在高考中意外落榜,原因也在不言中,那時政審很嚴,而她的誌願報得很高。
從小在紅旗下長大的曉競,她像一棵向日葵,沐浴著雨露陽光,接受著傳統教育,她從小就想做二哥三哥那樣獻身革命事業的人。可是後來,她發現“革命”並不喜歡她,別人進步很容易,而她特別的難,後來她知道了,全因為她的家庭太複雜了――父親和三個哥都有“問題”,她一再向組織表白,自己是能和她們劃清界限的,可誰能相信呢!她準備接受組織的長期考驗。
聰明靈秀的曉競感到自己政治上沒前途了,甚至想學藝術。她的家與合肥市的江淮大劇院近在咫尺,黃梅戲表演藝術家王少舫的大女兒是她的同學,因此她從小常和黃梅劇團演員的孩子一起玩,常看演員排練,還好奇地模仿劇中的片斷。有一次放了學,她到嚴鳳英阿姨家串門,她拉著曉競的手,打量她的模樣,說:“願不願意和我學黃梅戲呀?”回到家曉競和媽媽一說,她反映很冷淡,她說讀書才是正事。後來她聽了媽媽的話,心思都用到了學習上,一心想考上好大學。可現在,上大學的夢破滅了。這個要強的姑娘陷入了人生的穀底。
然而,曉競畢竟是有革命理想的青年,她對邢燕子和侯雋的崇拜當然超過了對藝術家嚴鳳英的崇拜。報紙上對她們到農村去貢獻青春和力量的報道,曾讓她熱血沸騰,她真心相信,在那個廣闊天地裏,作為一個高中生是會大有作為的。當然她的心裏也有“恕罪”和“救贖”的心理,因為父親有“曆史問題”,家裏又出了四個“右派”,自己必須下到農村在艱苦的勞動中好好改造思想,以洗滌身上的汙點;她也想通過自己的奮鬥改變農村的落後麵貌,讓貧窮的農民過上好日子,實現一種“救贖”。於是,她義無反顧地報名下鄉要當一個新農民!
經過一個月的培訓,曉競被分配到了安徽省肥西縣原店公社利和大隊唐拐生產隊,他們同來的8個合肥知青被安置到唐姓地主家昔日的莊園,曉競有幸住在樓上的閣樓裏。幾個月後,大隊為青年點蓋了三間草房,二男二女各住一間,中間為廚房。這是個人多地少的窮地方,老鄉們違心的熱烈歡迎,很快就過去了,他們和農民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隻為吃飽飯而多掙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