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沙的命運(2 / 3)

“啊,爸爸,爸爸!”他哭著撲上去,他像男子漢一樣慟哭。“米沙你可回來了!”媽媽也哭著和他抱在一起。老抗聯戰士、共產黨員、電機專家,雖在戰場上出沒於槍林彈雨中,卻在和平時期死在了自己的監獄裏。他死後要火化時才通知家裏人,13歲的弟弟去的,他在那個單子上代表家屬簽的名。也許因此受到刺激,弟弟情緒一直不好,二十幾歲就死在酗酒上。

為了照顧病重的母親,他已無法回北大荒了,可母親讓他走,她不想因為自己耽誤孩子的前程。他坐火車跑到西安,去部隊找一位任要職又走紅的親戚,可人家不願意理睬他。他又自報家門地到蘭州空軍文工團,不要任何報酬地當了一陣子臨時工,這下子感動了上帝。文工團派出幹部三闖關東,到兵團調他,都碰了釘子。第四次,米沙和部隊的同誌一起去的,管蓋章的還是不開麵,最後米沙絕望地大哭,終於打動了人家的惻隱之心。

穿上了軍裝的米沙雄心勃勃地要大幹一場。他起早貪黑地寫了好幾個劇本。人家更看重他一手好木匠活,於是他成了舞台美工,他幹得很來勁。後來他從報紙上看到上海的“左派”們發起了對無標語音樂的批判,米沙又拿出了為兄弟兩肋插刀的勁頭,為他熱愛的音樂大師們辯護。同時他還狂妄地說:“中國應當有自己的貝多芬和沙士比亞,鄙人要當中國的貝多芬和沙士比亞!”還有更過激的話:“不是說百花齊放嗎,怎麼隻有八朵!”於是,為了端正他的創作思想,上級派他去長期深入生活。也許領導為了保護他,隻是時間太長了,他在青海高原的高炮連呆了兩年沒人理睬。不過,邊防部隊的生活真的很豐富,饅頭蒸不熟,清水每天每人半碗,白天端槍站大崗,晚上打樸克談女人。為了不辜負領導的期望,他還是不停地寫,什麼高原戰士的風情,可愛的藏族老阿爸……幾十萬字的稿子,無人去看,隻配摞起來當枕頭。

在1976年十月的曆史巨變中,米沙和祖國一起改變了命運。這個青海大兵複員回到了家鄉,先到區文化館重操舊業,當了幾個月又編又導又演的臨時工,後來被有門子的人擠掉了。他又被分配到了區醫院當了放射科醫生,他和一個護士結婚,又有了自己的女兒,母親給她起名叫維拉,俄語為“信心、信念”,而米沙更願意叫她的諧音“月亮”。

往往經曆苦難的人最早成為改革的弄潮兒,當那些無業遊民和有“前科”的人開始經營個體時,有著舒適工作和安逸生活的米沙出人意料地下海――去當打家俱的小木匠。他用借來的700元錢,買來一台電刨子和一把小電鋸,借了人家一個破棚子就幹了起來。他打了一套歐式家俱,式樣古樸,顏色高雅,特別突出的是他在家俱上刻了在椰樹下吹笛的少女和和展翅飛翔的小天使,這套家俱在運往商店的路上就被人定貨了。

當米沙每月可以有四位數的收入時,他又出人意料地關掉了火得讓人羨慕的家俱店,成立了一個以女兒的名字駐冊的“小月亮”裝修隊,他們的第一個作品就是火車站前的一個別致的公交調度室,它像婷婷玉立的少女吸引許多人的目光。在濛濛細雨中,一位法國駐莫斯科的商務參讚在哈爾濱住了五天,竟來看這個小亭子四次,他終於見到了它的設計和建造者,他們這樣對話:

“我很欣賞你的才華!”

“我景仰法國的文化藝術,更喜歡雷諾阿、塞尚、高更的作品。”

“門窗上的花,你雕得很好。”

“如果時間充裕,我會雕得更好。”

“這麼美的建築小品,莫斯科也沒有!”

“我們會搞更多更好莫斯科沒有的東西。”

也許,米沙沙後來設計和建築的玉泉狩獵場主樓,就是這樣的東西。這個工程,省市都很重視,參加招標的設計師和大公司眾多,米沙自信這個工程非他莫屬,因為隻有他對這個建築有深刻的理解和濃厚的感情,因為他的血管裏畢竟流淌著中俄兩個民族的血,就像這個中國城市帶有俄羅斯的風情。後來在宮本言市長主持下,米沙拿下了這個工程,1987年1月6日,國務委員穀牧、省長侯捷和市長宮本言親自為這個工程剪彩。他們順著山坡走近這座神奇俊美的八角樓建築,圍著它仔細觀看。宮市長把我們的米沙――胡泓介紹給穀牧同誌。

“噢,年輕人,你設計得很好,很好!”他握著胡泓的手又問,“你搞了多少年的設計了?”

“我過去是搞音樂、美術的,這是我設計的第二個作品。”

“你參考了國外什麼建築了嗎?”

“這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侯捷省長說。

“不簡單,你成了幻想家嘍!”

說著大家一起和穀牧笑了起來。

要把幻想的圖景變成經典建築的米沙,已不滿足國內的發展,他的目光注視著世界,小時候他曾和母親在俄羅斯住過一段時間,對歐式的建築他心裏有數,他對近鄰日本產生了興趣,這個彈丸之地的小國卻有那麼多精巧適用的建築,也許更值得土地越來越少人口越來越多的中國借鑒。

1988年5月米沙到日本考察了三個月,1991年全家舉遷日本。他的才華得到了曾在哈爾濱工業大學學習的日本朋友白石岩先生的欣賞和尊重,米沙加盟了他的東京特拉平建築株式會社,參加了福岡亞細亞國際服裝博覽會的設計,雖然隻是些小品,也受到專家們的好評。後來,他又成立了自己的中華傳統建築株式會社,在長琦、神戶、橫濱的中華人街上都有他設計和建設的許多建築。這個沒有任何學曆背景的中國知青設計師,在日本建築設計界也小有名氣了。他的雕刻藝術是他的業餘愛好,卻為他爭得很多榮譽,許多政界、商界和宗教界的名人以請中國的胡先生為自己雕像為榮。

身在異國他鄉,他的才華得到尊重,米沙以自己的勞動,讓妻子和女兒都過上了富貴的生活,但他的心還在祖國和家鄉。為家鄉搞幾個像樣的建築,是他永遠的夢想。當年曾被稱讚的八角樓,在他心裏,隻是一個小品。1993年,要在家鄉開第三屆亞冬會的消息,讓他睡不著覺了。於是,米沙給哈爾濱的領導寫信,要求給他一次為家鄉出力的機會,領導很快回信,感謝他的赤子之心,並熱烈歡迎他回來。可惜當時投資不大,亞冬會沒蓋什麼新建築,米沙中國日本跑了四五趟,還是沒插上手,每次回來他都很傷心,但報國之心不死。

本來日本有他幹不完的活,可米沙在2000年徹底地回來了,回到了家鄉哈爾濱。他說已經49歲了,再不回來,以後想回來也幹不動了。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他第二任妻子,當時前妻和女兒都留了日本。這位女士叫中村綠英,她是在日本長大的台灣人,她愛米沙的才華,更愛他的事業心,為了她的事業,她可犧牲自己的一切。他們注冊了都市企畫有限公司,參予了這個城市的改造和建設,然而米沙總覺得有勁使不上。他總想幹得完美,而別人不想對一項工程投入太大、時間太長;他喜歡精雕細刻,而人家等著節慶時獻禮。誌不合而不同謀,能和他協手合作的夥伴太難找了,他的理想主義總在現實中碰壁。也許因為米沙在國外時間長了,他整不明白這個行業的許多貓膩,因此他很難吃到肥肉。為家鄉搞幾個像樣的建築的夢想,幾乎破滅。他也搞了幾個工程,因和他的設計相去甚遠,他自己都不願意提起。他想複建文革中拆掉的尼古老教堂,報紙上登出了他設計的圖紙,群眾喜歡,可無人投資,又成了一個夢。